他抬手,手臂搁在眼睛上,动了动大拇指,指腹上好似还有她的泪水,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现在几点了?应该有一点了吧。
这时候她应该睡了吧,她有睡吗?她应该睡不着吧?
杨旗喝了半杯威士忌,在俊男美女的娱乐声中朝他问道:“今天心情不顺畅?”
梁嘉泓没动,沉沉的说:“有点闷。”
杨旗说:“和那女孩分手了?”
梁嘉泓这才有反应,放下手臂,微微向前坐了点,给自己倒酒。
这不难猜,杨旗看到他的那条动态心里就有些数目了。
怎么说,其实王邵俊还在的时候他们就不太看好这段恋情,虽然他们都没见过那女孩,但他们都觉得不怎么合适,哪儿都不合适,这社会就是这样,现实的很,从古至今,想跨越阶级地位在一起的人,能有几对有好结局?
所以他们总觉得谈恋爱是谈恋爱,结婚是结婚,如果有幸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又合适的,那就最好,如果找不到,这辈子也还是能过,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情意不合的多了,为了利益为了自己,都忍的好好的。
杨旗也没问理由,他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不管现在因为什么,到最后肯定会夭折。
……
也许分手对叶絮来说是件很突然的事情,可对梁嘉泓来说不是。
其实本来一切都很好,他以为他和母亲说了叶絮,母亲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他以为有一天要去别的城市工作,可以异地恋,他以为只要当时候和父母说一声想先读书就可以继续留下来,所以刚认识叶絮的时候他可以很坦诚的把那些都说出来,也没有给叶絮一个解释和安慰,因为他以为这都不是问题,他以为他还有权力去规划自己的生活。
12月18号再往前推一个星期,那天梁父从新加坡回来,飞机落在上海,便顺道来见他一面,交流一些关于工作上的事情。
他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很少,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次,而梁母因为有时候会住在这里,碰面机会就比较多。
父子之间倒也没有生分,只是不似寻常人家那样,两个人都有些端着架子,一个严厉清晰,一个孝顺明理。
一顿饭快到头,梁父忽然提起叶絮,他脸上没什么笑意,一板一眼的说:“听你妈说你谈恋爱了?”
梁嘉泓嗯了声。
“今年过完年去连云港那边学习下怎么运作吧,过年就十八了,很多事情你可以接手了。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处理再过去吧。”
梁嘉泓手一顿,抬眼看向父亲,“没什么好处理的。我打算——”
“我都替你打算好了。”梁父截话道。
梁父顿了顿,说:“你和谁谈恋爱我不管,但你想清楚,该和什么样的人结婚,那女孩我听你妈说家里很一般,你要和一个家里二十万存款都没有的人结婚吗?想把我梁家变成笑话吗?家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你奶奶和我打拼起来的,我们都丢不起这个人。你别太固执,你是我儿子,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如果没能力就别和我叫板。另外,你自己好好想清楚,那女孩能不能融入我们这个圈子,但凡要点尊严的都接受不了,等再过几年,你就会发现她不适合你。你要是真喜欢她,趁现在还早,断了吧。”
这段话,没有给他回嘴的余地,因果关系,两方利益,决策方案,梁父通通都放在了他面前。
梁嘉泓握着刀叉的手微微颤抖,良久,他滚了滚喉咙,垂下眼眸,哑声说:“我知道了。”
他回去以后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想父亲的那些话,在此期间他每天要和叶絮聊天,得不露痕迹的哄她,可越想越清楚的时候他就很难和以前一样对待她了。
父母从来没和他说过结婚这个话题,他以为父母会尊重他,让他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他们从小就这么教他,告诉他要学会尊重。
他以为家里这个条件可以让他爱任何一个人,因为他可以给喜欢的人所有,不用像其他人一样考虑很多现实问题,可这却成了一种枷锁,而所谓的尊重在父母与子女之间是不平等的。
当别人都觉得他是随便谈谈的时候,当别人也说过不合适的时候他都不以为然,他想他可以等叶絮长大,带她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他们一起欣赏这个世界,他活的也十分理想主义,不碰那些娱乐场所的女孩,这辈子就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肆意潇洒的过一生。
正是这种想法让他到了此刻显得他才是最天真烂漫的那个人。
叶絮的不适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在很多细节上,他也有发觉到不同,两个人的价值观,生活方式都不同,但他亦不是活的那么高高在上,他也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那样正常的长大,周边的同学都是那样普通的家庭,而叶絮还小,等她上了大学,慢慢见识到更多东西,会随之改变的。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是他以为,他所有的权力都是父母给的,他连反驳的底气也没有。
他还能怎么做?和电影里那样和家里断绝然后义无反顾的和叶絮在一起吗?他离开了父母给的一切还能有什么?那样的他又给叶絮什么?
冷静下来时,他发觉父亲有一句话是对的,如果要断要趁早,趁着……可趁着什么?趁着他们还没太陷进去吗?趁着他还没消耗她太多的青春吗?趁着还可以回头吗?旁人眼里的三个月是还早,可他知道,对他和叶絮来说,已经算不上趁早了。
他想,如果他今年二十七,然后认识了叶絮,是不是结果就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