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作为一个混出头的内宦,察言观色的基本功当然是很扎实的,他适时地插了一句嘴:“听说高务实昔年从安南回京,有访客曾问他,说他主动出兵攻灭安南是否担心受后人谴责。”
申时行失焦的眼神转回张诚脸上,下意识问:“哦?高求真如何回答?”
张诚淡淡地道:“高务实说:‘史书概由胜利者写就,故胜利者不受谴责。’”
申时行浑身一震,目光凝然,喃喃自语:“史书概由胜利者写就,故胜利者不受谴责……好一个‘胜利者不受谴责’,好一个高龙文!”
他的话说到最后,已近乎咬牙切齿。
张诚见火候已足,微微笑道:“元辅,恕咱家直言,你和高务实讲君子之德风,实在有些迂腐了。君不见昔日高务实是如何助高中玄赶走张太岳的么?君不见十余年后,张太岳的子嗣不仅不敢奢谈为父报仇,反倒要仰高务实之鼻息,以求能留在翰林院或至少留在京师任职么?这就是高务实所谓的‘胜利者不受谴责’——因为对手已败,没有人敢谴责他了。”
申时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颔首道:“秉笔所言极是,时行已经明悟,将来不会再有投鼠忌器之犹豫。只是,此番事已至此,光是后悔已然无用,总要拿出切实可行之策方是正理。”
“当前首要的切实可行之策,就是一定要让魏学曾受那庄浪卫之胜功!”张诚决然道:“如今西北之功已定,心学诸君无从争起,当下所能为者,无非是将这大功分割开来,万不可让高务实一人冒领!”
申时行略微点头,但又迟疑道:“果是如此,固然最好,然则宫中有人放出风声,说是圣上有意……”
“谁会放这等风声,元辅自然心知肚明,无须咱家多言。”张诚目光阴冷,恨声道:“此二獠把持司礼监与东厂近十五载,内外勾结,里应外合,蒙蔽圣聪,堵塞忠言,即王振、刘瑾亦不如其害也!”
“此二獠”真有这么坏?申时行倒也不觉得,不过他当然不会这样说,反而用力点了点头:“秉笔所言极是,然则如何破之?”
张诚道:“论功行赏,虽终于宸断,然内阁之职权尤重,大小功罪皆由内阁先议……元辅当知,这内阁之中虽有实学之辈数人,可这几人却也未必便是同一路的。元辅何不从许颍阳处想想办法?试问当朝赏罚,若元辅、次辅所持意见相符,则其余碌碌之辈又何足道哉!”
申时行一听,也以为有理,稍稍沉吟,又问道:“许颍阳于此事或许真会与我同志,不过高务实圣眷独宠,又有金玉开路,从之者甚众。我只担心倘若激得紧了,这些人效仿昔日大礼议,奏疏如云,形成风潮。彼时,一旦皇上念及私谊……”
张诚蹙眉沉吟片刻,缓缓道:“这倒也是一桩麻烦。想那高务实惯会以金玉开路,别说外廷了,便是勋贵们乃至于宫中,也有不知多少人受惠于他,他若要撒银子强买这名爵,倒是让人防不胜防,更难于制止……”
两人一齐沉默,又片刻之后,还是张诚叹息一声,开了口:“记得去年重阳之前,元辅曾与高务实面会,谈妥了不少事情,不知元辅能否故技重施,再次说服高务实放手?”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申时行就来气,上次那档子事看似双方谈妥了,但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占什么便宜。张诚忽然提起这茬,要不是申时行知道他的立场,甚至都可能要怀疑他是故意嘲讽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局面如此,高务实的势头已经锐不可当。此时光靠强压,即便能说服许国也未见得一定能压住,至少是不太稳妥,真要确保高务实一定拿不到这个爵赏,最靠谱的办法还是说得他主动放弃。
但这就有一个问题了,高务实眼瞅着就能成为大明第四个封爵的文臣,他有什么理由主动放弃?至少以他申时行的角度换位思考,若自己是高务实,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很难做到什么“不争虚名、固辞不受”——毕竟那爵位放在文官身上,可真不是什么虚名啊。
申时行颇为头疼的把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原以为张诚也没什么好法子,谁料张诚却有一个特别简单的办法:“元辅诗书传家,看来家中果然是没有人操持贾务贱业的,难怪一时无甚办法。其实这事并不复杂,无非是一桩买卖罢了。
既然是买卖,当然有个讨价还价的过程,而这买卖既然是元辅首先提及,那这过程当然就不能是元辅先开口说个数,问高务实卖不卖。如今高务实才是卖家,他所卖的货物便是那爵位,这东西值什么价总得让他先开口,管他如何漫天要价,元辅这里只需要落地还钱便是——总要先有的谈才行。”
前头的道理申时行都挺同意,但张诚最后这句却让申时行有些忐忑,问道:“那万一高求真要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和我谈,却该如何是好?”
“那应该不可能。”张诚大摇其头,在申时行疑惑的目视下,很有把握地道:“高务实此子与寻常官员不同,他至少是半个生意人。元辅可知生意人讲究什么?讲究的是万事都可以谈,只要你出得起价!”
申时行恍然大悟,一击掌道:“秉笔果然法眼如炬,这话说得可真是一针见血。”然后顿了顿,也不在意张诚得意洋洋的神情,自顾自接着道:“从过往的旧事来看,高务实还真是这样的人,只要价格合适,我看这爵位他也一定是肯卖的!”
“这就对了。”张诚露出自矜地笑容,目光闪烁着道:“后事不妨再议,元辅且先把此事谈妥。元辅可千万要记得,不仅要与高务实谈妥,还要与许颍阳谈妥。”
申时行微微一笑:“秉笔用意,时行省得,高务实此番再立大功,许颍阳的地位越发岌岌可危,我在于其中稍稍挑拨,说不定……”
“哈哈哈哈!”张诚大笑道:“元辅英明,咱家正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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