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各部财权收而归一,这种大动作显然不是轻易就能谈下来的,除了京师的国家重臣和一众京官都得表达意见之外,南京官员和地方官员显然也都需要发出声音。当所有的意见都汇总到了乾清宫,最后才会由皇帝做出宸断。
这显然需要一段时间来发酵,因此一些反对的人也就有了时间来找理由或者想办法。
这一日,位于澄清坊西北部、成寿寺东南侧的一处气派大宅里,便有三个正在想办法的人。
这处宅邸是新近换了主人,老以前的原主人本姓徐,徐阶的徐。后来这宅子改姓了刘,刘守有的刘。再后来便被抄没了,属于宫中罚没的,按理说便姓朱了。
只不过,一段时间过后,这处宅子不知道为何又改了姓,据说是因为宫里觉得宅子没用,拿来卖掉抵款进了内帑,于是宅子便姓了张。
不是张居正的张,也不是张鲸的张,是张诚的张。
自张鲸去后,张诚已经是宫里大珰中的三号人物——这句话其实有点问题,实际上早先宫里正式论排序的时候张诚也在张鲸之前,只不过张鲸跋扈,平时气焰看起来更高,是以外头很多不知内幕者都以为张鲸更在张诚之上。
张诚亲眼目睹了张鲸的败亡,虽然那次还有几点小疑问他一直没有完全查明,但大致问题出在哪,他还是有所推论的。说到底,张鲸小瞧了高务实,不仅小瞧了高务实在皇爷心目中的重要程度,也小瞧了高务实在宫中实力的强大。
张诚觉得,高务实在宫中的这份强大,关键在于三个人:一是黄孟宇,二是陈矩,三是永宁长公主。
这三个人都是对皇爷拥有极大影响力的人,前两个是皇爷的亲信,后一个更是皇爷的胞妹。如果这三个人始终在皇爷身边,他张诚想要更进一步,那是千难万难。
或许永宁长公主无所谓他张诚进步还是退步,但作为司礼监的大珰之一,他张诚是有别于黄孟宇和陈矩的第三大势力,黄、陈二人必不可能容许他继续做大,因为那样的话,就意味着他们二人必有一个失势。
所以,进步的难点在于搞掉黄孟宇和陈矩,然而更难的点则在于黄孟宇和陈矩都是高务实的盟友,他们抱团在一起的情况下,张诚实在找不到办法。况且……一旦得罪了高务实,那就和得罪永宁长公主也没有区别了。
单打独斗已无取胜的可能,张诚于是开始物色盟友。他一开始想到的就是申时行和余有丁,后来申时行优柔寡断,说好的要在高务实出征之后使绊子,结果却没了下文;余有丁虽然胆子更大一些,可惜死得偏偏太早。
总之,那一次的“联合”不说死在了纸面上,最起码没有真正落实下去,按照申时行的说法是“静候时机”,按照张诚的看法则是已经没戏。
于是在那之后,张诚重新把目光收回了宫中,物色新的盟友对象——或者说靠山也行。
宫里真正有地位的其实就那么几位,两宫太后地位虽然尊崇,但现在已经基本离开了朝堂视野,影响力出不了紫禁城,不靠也罢。
皇后娘娘地位其实不差,可惜这位娘娘太过一板一眼,张诚觉得靠上她也没什么用,真要是自己出了什么事,她搞不好还是第一个站出来责罚的,那还不如不靠过去。
如果张诚有当年张居正烧冷灶的风范,此刻他或许会选择王恭妃,毕竟现在外廷高务实的敌对势力莫过于心学派,而心学派是力推王恭妃之子朱常洛为太子的。
可惜张诚不爱烧冷灶,他觉得王恭妃在皇爷面前实在说不上话,靠上她和自己把自己贬入冷宫没什么区别,完全是明珠暗投。
若论宠爱,皇爷最宠爱的女子必然是郑皇贵妃了,因此张诚决定投靠在郑皇贵妃门下。
这个决定看起来相当正确,因为郑皇贵妃上次因为高务实被皇帝训斥了之后,一方面决定不要去和高务实比重要性,另一方面也暗暗反思,最后认为自己还是不能单靠个人圣眷维持低位。
即便始终不能弱了这份圣眷,但也要想方设法继续扩大在皇帝心目中的好感,而这就需要有人帮把手了。
张诚作为司礼监的大珰之一,又不是黄孟宇、陈矩那种众所周知的“高党”,自然也是郑皇贵妃拉拢的绝佳对象。
这下子自然一拍即合,张诚赫然有了后台,郑皇贵妃赫然有了帮手。
事情到了这一步,本来就该告一段落了,然而张诚此时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还可以有其他更重要的作用,比如……为郑皇贵妃和心学派之间牵线搭桥。
这个想法乍一听十分扯淡:心学派要推的太子是王恭妃之子朱常洛,郑皇贵妃要推的太子自然是自己的儿子朱常洵,双方的观点南辕北辙,你牵什么线,搭什么桥?
但张诚不这么看,他认为这双方之间是有共同点的,共同点就在于他们的观点都和高务实不同。
高务实主张的是等,等皇后有了嫡子,这些争论就都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了。
换句话说,高务实既不支持朱常洛,也不支持朱常洵。他既是心学派的对手,也是郑皇贵妃的对手。
张诚思来想去,劝郑皇贵妃同意立朱常洛为太子是肯定不可能的,这个女人受皇爷宠爱至斯,绝不可能放弃让儿子成为皇帝的机会,所以她这边没有妥协的可能。
如果说要妥协,张诚觉得还是心学派方面可以妥协,最起码……朱常洛又不是他们的儿子,你再捧上天去,他将来继位之后也不会称你申时行或者王锡爵一句尚父、亚父。
所以张诚认为,如果要对抗高务实,继而将黄孟宇和陈矩搞下去,最关键的势力联合就是心学派与郑皇贵妃之间的联合。至于他张大珰,那当然是最佳的粘合剂。
连通内外,舍我其谁!
于是张诚今日便派人悄悄送了请帖,邀请申大学士和王大学士来他的外宅一叙。
申时行、王锡爵如约而来,不过看起来面色都很沉肃,与张诚见面之时也看不出多少亲热。
王锡爵与张诚不熟,只是在过去做日讲官的时候有过数面之缘,连话都没搭过几句,看不住亲热倒也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