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明显是先发制人。
先报捷,把西北的形势告诉你们,朕用秉宽又打了胜仗,紧接着说西北问题很大,让兵部尚书牵头完成西北军政的改革,即刻开始到年底之前完成,如此合情合理,请问你们如何反驳?
连刘健这样有远见卓识,也有话语权的首辅,在面对如此「狡诈」的君王时,也显得无能为力。
朱祐樘趁热打铁道:「诸位卿家,北方用兵一直是国朝的重中之重,历来靡费甚多,这两年并未增加,却也打得风生水起,这一切还是要仰仗于秉宽对边政的支持。」
刘健道:「陛下,军政之事,非一人之力可就。」
朱祐樘微微摇头道:「但也不能否认,秉宽在这些事上,出力最多。此番宁夏之战,虽然调兵遣将,也做到了对鞑靼行军路线的预判,奈何各边陲之地拥有的火炮、火铳数量不等,即便两次伏击,也未能将鞑靼主力斩获,收效仍旧不尽人意。」
皇帝居然主动说,这次的战果不行,这还是让大臣料想不到的。
两千多斩杀数量,这换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吹牛逼的,君臣之间对着吹。
可现在……皇帝居然主动把功劳往下压。
一定有阴谋。
果不其然,朱祐樘补充道:「军费未增加,是因大明于西山、张家口、永平府等处开矿,大同更是开起了连座的煤矿,以此来填补军需用度,即便如此,仍旧不能让大明各处拥有足够的火炮来抵御鞑靼寇边侵犯。所以朕认为,应当增加矿脉的数量,不应该只把眼光着眼于北方,南方也应该跟进。」
反击了。
马文升往刘健那边看一眼,虽然要将张周开矿之事叫停的事,是他今天跟刘健提出的。
但其实这件事早就在暗中进行了,皇帝的消息渠道明显也很多,也可能是内部有「叛徒」,还没等把事落实,消息就外泄,以至于皇帝这边能提前做好预判,挑一个西北报捷的时候,专门来堵大臣的嘴。
马文升一看这次刘健选择沉默不言,他也只能自己往前上,马文升走出来,举起笏板道:「陛下,开矿之事劳民伤财,且令各地百姓不事生产,甚至有很多军中逃户从事采矿之事,会造成田土的荒废,且各矿窑跟地方官府矛盾重重,实在不应再加推广。」
朱祐樘道:「马卿家所说的,都只是表面,朕不认为应该成为阻碍。」
皇帝也不用什么实际的案例来反驳,只表示了,朕不听你的。
马文升还想说什么,却见一旁的户部尚书佀钟走出来道:「陛下,去年各矿山所产出的矿石等,分配时并未通过工部、户部,甚至未跟地方官府有任何的接洽,如何调运如浑水摸鱼,其中不少人中饱私囊……」
「等等。」朱祐樘打断了佀钟的话,好奇问道,「这矿山本就是朕授意让秉宽去开的,所得也是他所拥有,他如何调运那是他自己的事,所谓的中饱私囊,是建立在朝廷开矿的基础上。如果是秉宽的……他自然会去查,你们是在替他操心吗?」
佀钟一听急了,赶紧道:「陛下,矿山乃大明的矿山,不该由一人所调配。」
朱祐樘板着脸道:「矿山也是朕的矿山不是吗?你们认为,朕没有调配的权力?」
「臣并非此意。」佀钟没想到,皇帝会利用他话语的漏洞来攻击他。
「朕早就说过,若是秉宽能从那茫茫的山峦中,找到矿山煤窑,以此来开矿,所得可以归其所调配,朝廷可以从中获取矿税,他也可以将这些矿山所得用以开辟新的矿山,甚至是养民、造炮等,朝廷出银子采购,这是之前朝堂上都商议好的,诸位卿家莫不是想让朕食言?」
朱祐樘脾气上来了。
不说这么做是否合乎旧例,就说这件事是不是提前跟你们商量过的?
谁让你们当时觉得,张周再牛逼,也不可能自己开辟出什么矿山,并以发家致富……只能说你们对张秉宽能力的认识还是太浅薄了。
当时你们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张周真的已经把矿山开起来,甚至成为大明军需用度获取的中流砥柱,你们却认为这些矿山、冶炼厂等都不在朝廷的控制下,让朕收回……
你们脸皮厚,朕还要脸呢。
朱祐樘一看在场大臣脸色也很难看,突然有种解气的感觉,往张周那边瞅一眼,眼神瞬间就和缓了很多。
「诸位卿家,朕不是非要倚重于秉宽,而是因为他对朝廷来说的确是不可或缺,接连几年,朕终于可以不用再为北方的战事烦忧,一切都有人来为朕出谋划策,朕要的是北方的太平,要的是国朝的长治久安。你们要理解于朕啊。」
朱祐樘还想在大臣面前找认同。
但可惜,他现在无论说什么,大臣都不可能给他足够多的支持,就在于君臣之间本身就是「对立」的,君权和臣权之间,是有隔阂的,想法不可能完全一致。
就在众大臣觉得很窝火的时候,张周也从大臣中走了出来。
张周道:「陛下,有关开矿之事,臣认为,也没有必要往其余之处扩展,以目前矿山的数量来说,也足够了。至于暂时没有满足边镇各处对于火器的需求,臣认为应当给一些时间,相信用不了几年,大明边陲防线将无懈可击。」
张周也主动退让了?
谢迁走出来道:「蔡国公,你不怕鞑靼人学会了你的技术?别说什么鞑靼人没有足够多的铁,他们能造出刀剑来,怎就造不出火炮?我就不信,一样东西,他人怎么都学不会。」
张周笑了笑,没理会谢迁的问题。
朱祐樘道:「谢卿家,暂时你无须为未发生之事而烦忧,等鞑靼人再来犯,甚至用上了火器时,朕相信秉宽也能拿出好的应对方略。朕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有关改边镇军务积弊之事,你们还有何意见吗?」
谢迁好似赌气一般道:「老臣认为,此等大事,应当再行斟酌,不该只由兵部负责,一切当从缓从权,不该一概而论。」
张周笑道:「事急才要从权,如今既要缓还要从权……也就是说,谢阁老也知道边政的积弊很多,只是觉得改革起来,不能操之过急?甚至对于一些积弊,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可没这么说。」谢迁否认道。
张周继续在笑着,那笑容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就好像他跟文官是对立面一样。
朱祐樘道:「既然由兵部牵头不合适,那就由上听处牵头吧。秉宽负责,至于朝中衙门要协同此事的,由秉宽来调度……朕知道这么做会得罪很多人,朕也相信秉宽能把此事做好。」
谢迁当然不乐意,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李东阳使个眼色给叫停了。
接下来朝堂上就是为石沟城一战的军功而商议奖赏之事。
如同之前花马池一战的胜果,朝中普遍的声音,还是要等鞑靼人退出大明国土,此战彻底结束之后,再综合论定。
随后由马文升,带一些兵部的人,出来陈述了鞑靼人的狼子野心,并表明了不能着眼于眼前的小胜,还提出鞑靼人进入到大明疆土之内,可能会劫掠一番再走。
本来谁都以为张周会出来跟马文升这位前兵部尚书,好好论一下宁夏的军政之事。
结果张周后面一句话都没说。
朱祐樘也不勉强。
「诸位卿家,今日就先到此。」朱祐樘不喜欢跟大臣争论,现在他志得意满,只等着鞑靼人退走,甚至不期冀杨一
清等人再取得进一步的战功,他认为这些也够了,「朕相信保国公会及时带兵增援,将鞑靼人逼退,此战目的达到便可。河套之地将会纳入到边军控制之内,今年朕并无意再展开大的战事,除非鞑靼人有胆量来犯。」
皇帝话也算说得很清楚。
事已至此,朕认为要彻底扫平鞑靼人,还需时间去准备。
那只要鞑靼人不主动来犯,就可以休养生息,直到朕和秉宽都认为可以一举平定草原了,下一战再开始。
「退朝吧。」
朱祐樘马上便要走,随即便也无须他人传什么话,当众道,「秉宽到乾清宫来,朕有事与你商议。」
单独的召见,不避讳大臣,就是告诉在场所有人,朕现在只相信秉宽一个,你们都靠边站。
等张周跟朱祐樘离开奉天殿,众大臣心情复杂离开。
走出殿堂,至少还是有不少人是在有说有笑的。
之前还担心西北之战有什么意外,最后鞑靼人趁虚而入杀到京畿附近,威胁到他们在城外的田庄土地,甚至是威胁到他们的身家性命,现在不用担心了,鞑靼人在宁夏被追得到处跑,那还是鞑靼小王子在巴图蒙克的嫡系人马。
现在还用担心什么?
打了胜仗,皇帝高兴,我们也高兴啊。
但这种高兴显然只局限于那些「乐天派」,他们跟张周没什么利益纠葛,甚至他们本身就跟张周走得很近,对于张周要负责的所谓军政改革,也跟他们多数人没什么关联。
笑,那就是真心在笑。
几家欢喜,总是有几家愁。
谢迁在事后也明显不理解,为何刘健不去阻止皇帝把改革军政这么大的事,直接交给张周,因为他知道张周很可能会借题发挥。
在出奉天殿之后,刘健也不是要跟谁解释,而是直接往英国公张懋那边走,显然他有话跟张懋说。
谢迁往前走两步,想插个话,却被李东阳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