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大体情况应该是这样。”陈默雷一边在写字板上写写画画,一边说:“按照常理,廖文昌如果把钱投进谭文明的金石集团,应该会跟谭文明签一份投资入股的协议,根据协议来确定他的股份。
当然,廖文昌是不会在这份协议上签字的,否则就等于坐实了他隐匿财产逃避执行的证据。所以,他一定会找一个代理人替他签这个字。这样以来,从表面上看,这份协议就成了一份完合法的投资入股协议。
而这份协议就像一道防火墙,把他和谭文明之间人为地隔开了,有了这道防火墙,上面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廖文昌也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隐名股东了。”
他放下手写笔,转过身来,看着大家说:“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代理人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代理人表面上肯定跟廖文昌没什么关系,而且深得廖文昌的信任。”
梁忠信微微皱着眉头,说:“这种思路在逻辑上是行得通,可是,我们该从哪里着手呢?
算上金石投资公司和新成立的明海科技,金石集团现在一共有12家公司,这里面的大股东估计少说也得有50个,特别是新成立的明海科技,据说还有外地股东。
这么多股东,连怀疑的范围和对象都不好确定,怎么找出这个代理人来?”
大家一听,这的确是个问题,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可讨论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正经主意。
最后,李济舟给出了一个最笨却也算实际的办法:“我看,要不还是挨个股东慢慢地排查吧。不管怎么说,总比坐着干等强。”
陈默雷沉思片刻后叹了一声,有些惆怅地说:“目前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
“那,该怎么排查呢?”上官云提出问题说:“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哪个股东涉案,所以不能直接对哪个股东进行调查。这个障碍该怎么越过去呢?”
“对呀。”孔尚武跟着附和说:“现在既不能公开调查,又不能确定哪个股东是怀疑对象,我们怎么排查?总不能去直接接触股东吧?”
这的确是个问题,怎样排查才能既不漏声色,又让人说不出毛病呢?陈默雷沉思了一会儿,说:“也许我们可以直接接触股东。”
孔尚武听的莫名其妙:“这……怎么直接接触呀?”
“我是这么想的。”陈默雷说:“现在是年底,正是对代表委员进行走访的时候。
金石集团的股东里肯定少不了人大代表或者政协委员,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对他们进行走访,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直接接触股东了。只不过有话不能直接问,要顺着话见缝插针、旁敲侧击。
到时候可以顺带着跟他们提示一下,有的人是因为有见不得人的事由,所以才会以别人的名义持股,这样的隐名股东,对公司和其他股东的利益是有风险的。要注意公司有没有这种情况,有没有可疑的股东。
我想,这个话题应该有的聊。”
孔尚武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说:“厉害!陈局你这又是一招暗度陈仓呀!”
“什么暗度陈仓?”陈默雷敲了敲桌子,一本正经地纠正孔尚武说:“我们排查是真的,走访也是真的!如果走访对象遇到了法律问题,我们照样要真心实意地提供法律咨询和建议,照样要真心实意地帮忙解决问题。这叫什么?这叫一举两得!”
孔尚武连忙赔笑说:“对对,陈局说得对,是一举两得。”
上官云不无担心地问:“陈局,这样排查的话,工作量可不小。你看,是不是考虑从各团队临时抽调人手帮忙呀?”
陈默雷轻轻摆了摆手:“我看先不用。现在天冷了,开始猫冬了,有些常年在外的执行人也开始返回东州了,这个时候,正是暖冬行动最关键也最忙碌的时候,我就不给大家填这个麻烦了。
反正这个案子注定是要打持久战,而且排查了也不一定会有收获,还是先让我们自己慢慢来吧。到时候如果实在忙不过来了,再考虑抽调人手吧。”
虽然陈默雷说的轻描淡写,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案子的难度有多大。且不说廖文昌的这个名义股东能不能找出,就算找出来了,这个股东多半也不会承认自己与廖文昌的关系,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工作将更加艰难。
能不能找出这个名义股东?怎么证明这个股东与廖文昌之间的联系?这两个问题无论哪一个都是未知数,而且一个比一个难,其中任何一个问题解不开,这个案子都很难继续走下去。
见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陈默雷拍了拍手,说:“行了,这个案子就先这样吧,接下来咱们研究其他案子。”他把目光转向李济舟和杨文韬:“老规矩,还是从你们一庭开始,济舟,你先来……”
执行局中层会议室的灯光一直亮着,就像一盏孤灯一样一直亮到凌晨1点钟。
在大家的印象里,局务会以前也在晚上开过,但开会开到这么晚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次。
次日上午,刘明浩通过网络查询整理出了一份金石集团的资产状况和股东信息的清单,一共20页,上面详细包含了股东的资产占比情况。
陈默雷看过之后,点了点头:“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灵活,这一点不服不行呀。
这样,你把清单打印几份,给每个执行团队都送一份。这上面的人他们或许有认识的,他们可以帮忙参详一下,看看上面有没有可疑的股东。
哦,对了,别忘了给赵维山副局长也送一份,他是老法院了,认识的人多,也许能帮得上忙。”
“好的,我这就去办。”说着,刘明浩便转身要走。
“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陈默雷叫住刘明浩,接着说:“装载车的案子目前也就这些证据了,你和老孔尽快把案件材料和手续准备一下,移送公安机关吧。
毕竟这是刑事案子,我们只负责案件移送的前期准备工作,不能在上面花太多时间。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案子的执行工作上,这才是我们的主业。”
刘明浩嗯了一声:“明白,那我们先去忙了。”
陈默雷点了点头:“去吧。”
刘明浩离开后,陈默雷随手翻了翻清单,上面一共有200多个人,除了16个当地的老板,其他的一概不认识,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看来,要想找出廖文昌的代理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必须要做好打硬仗和持久战的准备。
或许是应了那句话,自助者天助之。
一周之后,正当陈默雷一筹莫展的时候,李济舟突然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李济舟说,冯耀先来了,在执行室,冯耀先无意中透露的一个情况,可能会对破解永昌公司案的僵局有所帮助。
陈默雷如获至宝,挂断电话后,立刻赶去了执行室。
冯耀先这次来,还是为了他和程建祥的那起民间借贷案件。
本来双方已经达成分期还款的和解协议了,而且冯耀先也收到了第一笔还款10万元,可到了第二笔还款的期限,程建祥却突然联系不上了。
冯耀先觉得不踏实,便去程建祥的新厂探探情况,结果到那儿一看,只剩下、了一套破旧的生产设备,而且厂房还是租赁的。他这才发现,自己又上了程建祥的当了。
他本想把设备拉回来抵账,多少还能挽回一点损失,可村支书拦着不让,说程建祥租的是村里原来的小学场地,还欠了3个月的租金没交,一共6千元,谁想把设备拉走,可以,先把欠的租金交了,否则,谁也别想把设备拉走。
冯耀先大体算了一下,那套设备顶多也就值1万元,运回东州的话,得找车找司机,再加上拆卸搬运的费用,这一套算下来至少还要刨除3000元,他最后能落个6000元就不错了,这还是保证设备在运输中不发生损坏的情况下。如果再额外给村委6000元的租金,那他就什么也落不着了。
冯耀先跟村干部好说歹说,可就是商议不通。最后气的骂了几句,空手而归。
陈默雷进到执行室时,冯耀先正破口大骂:“程建祥就是他妈的骗子、混蛋、王八蛋,说话不算数,欠债不还,不讲诚信。像他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的,死了也要下地狱……”
骂了一通之后,他突然又哭丧起来,唉声叹气地说:“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初还不如听了周磊的话,把债权转给他。那样的话,我现在也不用受程建祥的这份气了……”
周磊?这个案子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陈默雷一问才知道缘由。
原来,早在程建祥那次被抓之前,周磊就找到了冯耀先,提出以15万元的价格买下冯耀先对程建祥的债权。
冯耀先觉得这笔买卖太亏了,就没答应,因为光是这个案子的借款本金就有20万元,再加上利息,债权至少已经有30万元,而且利息还在随时间不断累计,要是像周磊这么拦腰砍价,他岂不是连本钱都要赔进去。
后来,周磊又提出债权入股,也就是把冯耀先对程建祥的债权作价入股谭文明的金石集团,以后可以年年分红,不过债权的作价还要再降低5万元。
冯耀先越听越觉得周磊就是来趁火打劫的,而且说是分红,谁知道到时候你分不分?所以,冯耀先也没答应。
至于周磊是怎么知道这个案子的,冯耀并不清楚,也没往这方面想。
陈默雷推测,周磊很有可能是通过网上公开的裁判文书查到的,这个办法任何一个专业人士都能想得到。
陈默雷问冯耀先:“你刚才说,周磊想让你用债权作价入股,那他有没有说,入的是哪个公司的股?”
冯耀想了想,说:“我记得,他说的好像是明海科技。他好像还跟我说过,东州有好几个大老板也在明海科技入了股,其中有3个老板就是拿债权作价投资的。不过他们债权的作价也都很低,基本上也都是拦腰斩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周磊是什么时候找的你?”陈默雷又问。
“记不清了。”冯耀先回答说:“我只记得是今年秋天的9月份。具体是哪一天,想不起来了。”
“好,我知道了。”问完情况后,陈默雷对李济舟交代了几句,让他把这些情况记一份笔录。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冯耀先提供的情况很重要。
陈默雷大概记得,谭文明的明海科技成立的时间是今年7月份,当时谭文明还邀请他出席公司成立的剪彩仪式,还说魏从冰市长也会出席。陈默雷说他是法官,这种身份不适合出席商业活动,便谢绝了谭文明的邀请。
从时间上看来,明海科技成立在前,周磊找冯耀先在后,一家公司已经成立了,还要拉人入股,这就有点奇怪了。
陈默雷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谭文明应该是很看好明海科技的前景,也很想扩大明海科技的投资规模,只是金石集团现在出现了资金紧张,不能从内部筹措资金,所以只能通过外部融资的办法来解决资金问题。
但是很显然,即便冯耀先同意了债权作价入股的方案,这10万元的资产对扩大明海科技的投资来说,也只能是杯水车薪,所以,谭文明应该还会拉其他人入股。
那么,这些人里会不会有廖文昌的代理人呢?廖文昌的隐匿资产想必不少,对谭文明来说,这就不是杯水车薪了。
想到这里,陈默雷立刻回到办公室,把明海科技的资料单独找了出来。他想,廖文昌的代理人或许就在明海科技的股东名单里,要排查应该先排查明海科技。
详细看过资料后,陈默雷才知道,原来明海科技虽然名为科技公司,实际上却是个数码部件的代加工工厂,不过仔细一想,这倒是个明智之举。
东州是座县级市,劳动力价格相对廉价,而且还拥有便利的交通网,的确比较适合代加工工厂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数码部件代加工行业虽然利润率较低,但利润总额却不算小,而且这几年数码行业的发展一直势头强劲,在东州开办这么一家企业,自然是亏不了的。
资料显示,明海科技现在一共有13个股东,包括3个公司法人股东和10个自然人股东,而这10个自然人股东里刚好就有个适合走访的对象。
这个人叫黄新国,是东州新风制衣有限公司的老板,而且是东州的县级人大代表。在以前开展过的送法进企业活动中,陈默雷跟此人接触过几次,也算认识。于是,陈默雷决定先走访一下这个黄新国。
其实,陈默雷本打算探探情况,也没报多大希望,可没想到这第一个走访就发现了问题。
当天下午,陈默雷便去了新风制衣。
交谈中,听到陈默雷提及隐名股东的风险,黄新国说,明海科技里还真有2个自然人股东有点可疑。一个叫沈童,30岁左右,齐江市人,投资入股了200万元;另一个叫庄雯雯,20岁出头,来自省城,投资入股了1000万元。
现在想想,这两个股东还真是有点不对劲,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财力,而且都舍近求远地把钱投到东州,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黄新国担心这两个股东有问题,问陈默雷该怎么办。
陈默雷说,没有证据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伤了股东之间的和气,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悄悄打探一下。
黄新国很相信陈默雷,说会借机会打探一下,如果发现了问题,届时再请教陈默雷。
返回的路上,陈默雷心里一阵窃喜,或许这两个年轻股东里就有他要找的廖文昌的代理人。
可转念一想,他又高兴不起来了。现在仅仅是推测和怀疑,没有初步证据证明这两个股东跟廖文昌隐匿财产有关联,所以不能直接进行调查。另外,这两个都是外地人,无论是走访,还是上门送法,都轮不到东州法院出面,所以这些招数也都用不上。
那么,该怎么接触这两个股东呢?陈默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正经办法,愁的直挠头。
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