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于大庆殿上，赵煦居高临下，俯瞰着满殿的文武大臣。</p>
老实说，场面非常震撼！</p>
因为是正旦大朝，所以，所有在京文臣京官以上、武臣大使臣以上，以及六统官、三卫官、环卫郎们都来了。</p>
乌泱泱，足足数千人。</p>
于是，不止是这大庆殿内，站满了大臣。</p>
便是殿外，也是站满了来朝贺的大臣。</p>
所有人都是规规矩矩，依着礼法，一板一眼的做着他们应该做的标准动作，走着他们早已经排好的程序。</p>
这是传统礼法的震撼之处。</p>
即使赵煦在现代留过学，见惯了大场面，内心依然生出了些许的沉醉。</p>
这也就难怪，封建帝王们，总是好大喜功。</p>
追求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p>
譬如说万国来朝，四夷宾服。</p>
而且是前仆后继，一个又一个的重蹈覆辙。</p>
即使是上上辈子的赵煦，也曾沉浸其中。</p>
也做过，仅仅因为一个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国家来朝贡，就大喜不已，赐下远远超过其贡物十倍、百倍的赏赐。</p>
以求千金市马骨，招徕更多的贡使，妆点大宋的绍圣盛世。</p>
好在，赵煦在留学十年，已是堪破了这一重谜障。</p>
所以，当那些打着各种旗号的使团，来到殿上的时候，他依旧是面无表情。</p>
直到礼部的官员，将一队自称是来自大食麻啰钵国的使团，带到殿上。</p>
赵煦才终于严肃起来。</p>
为什么？</p>
假若对方的身份为真，那么，他们就是如今掌控着印度洋航线，并在一定程度上垄断大宋与欧洲海上贸易的大食王国。</p>
其国家位置，应该就在现代的印度马拉巴尔海岸一带。</p>
这个地方还有个更有名的名字——科钦。</p>
是荷属东印度公司的老巢！</p>
著名的海上马车夫，觊觎并盘踞的地方，自然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p>
赵煦为什么知道这些？</p>
因为南海一号沉船考古工程，他曾参与其中。</p>
而根据南海一号沉船考古工程的考证，可以得知在北宋末到南宋初，一条起自大宋扬州、广州、明州，经南海、占城、三佛齐，进入印度洋，经斯里兰卡、马拉巴尔海岸，进入红海的海上丝绸之路，已经成型。</p>
当然，现在，这一切还在萌芽中，还未真正兴盛起来。</p>
就有一个问题——赵煦记得，在他的上上辈子，麻啰钵国的使团，应该是在元祐三年才会来到大宋，以尝试取得大宋朝廷许可，打通商道。</p>
会不会又是一队来骗吃骗喝的骗子？</p>
或者是一队打着大食旗号的阿拉伯商人在冒充？</p>
赵煦不确定。</p>
但他提起笔，在御前的案上的一张元书纸，写下了麻啰钵国四个字。</p>
想了想，他在这纸条上继续写着：着童贯去打探虚实。</p>
做完这个事情，他就将元书纸交到了他身边的冯景手中。</p>
冯景接过后，看了一下，便躬身点头。</p>
赵煦的这个小动作，殿上的臣子，自然是不可能发现的。</p>
但帘后的两宫却都看到了。</p>
于是，便有向太后身边的女官来到赵煦身边，低声问道：“娘娘差妾来问，官家可是有事？”</p>
赵煦摇摇头，道：“我无事，且回禀太母、母后，就是好奇那麻钵罗国的名字，太奇怪了！”</p>
但他自己心知肚明，麻钵罗就是马拉巴尔的音译。</p>
这是新世纪考古考证出来的。</p>
“哦！”那女官也没多想，只道：“两位娘娘言：官家若是乏了，可先退殿，至殿后歇息。”</p>
赵煦一听，当即摇头：“这就不必了！”</p>
“朕是天子！”他严肃的回答：“自当临朝视臣，受臣民朝拜！”</p>
去年的大朝会，他要守孝，不便参与。</p>
今年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国家大典。</p>
即使，大宋的正旦大朝，从国初开始就是个礼仪性质——几千人参加的大会，也就只能讲点礼仪和规矩了。</p>
就算是常朝、日朝，也只能讨论些大概的东西。</p>
自来真正决策的地方，从来都是退朝后的便殿再坐和皇帝自己召集的对奏。</p>
但正是因此，这种的场合，反而尤其重要、严肃。</p>
因为，赵煦面对的是整个天下！</p>
不止有在京官员，还有天下州郡，今年应当回京述职或者在京待阙的文武官员。</p>
这些人，大部分一辈子都和赵煦说不上话。</p>
大朝会这样赵煦一定会参加的典礼，也就成为了赵煦和他们建立君臣关系的少数途径。</p>
另外一个途径是每隔三年或者五年，举办一次的郊祭或明堂礼——郊祭、明堂礼普天同庆，所有官员，都会受赏。</p>
……</p>
那女官退下后，大朝会剩下的时间，就在一批又一批的外国使者入殿中走向了尾声。</p>
当最后一批使者从殿上拜辞。</p>
大庆殿上的漏刻小人，敲响了代表辰正的小鼓。</p>
于是，鼓吹礼乐开始响起。</p>
韩绛、吕公著率着全体文武大臣、宗室、勋贵，集体俯首四拜，并敬献了由都堂草拟的元祐二年正旦朝贺表。</p>
赵煦自是说着诸如‘卿等髃臣，朕之股肱，忠勤辛劳，朕实嘉叹’之类的勉励话语。</p>
群臣则再拜谢恩。</p>
元祐二年的大朝会就在这一片喜庆祥和的欢乐气氛中结束。</p>
带御器械的内臣、皇城司亲从官、御龙左直的骨朵直卫兵，簇拥着两宫与赵煦，在排扇、鼓吹下，开始离殿退朝。</p>
群臣再拜恭送。</p>
……</p>
目送着两宫和天子离开。</p>
大庆殿上的群臣，都是吁出一口气。</p>
他们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发抖了。</p>
但还是没有人敢有什么懈怠，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按照着各自班次，在有司主官的率领下退朝。</p>
而早已退殿，被带到了宣德门下的辽使耶律琚、耶律永昌，却还在回味着，他们尝过的‘糖霜’滋味。</p>
那醇厚而不做丝毫伪装的甜味，至今还在他们的口腔味蕾中回荡。</p>
让他们忍不住的回味，并期待下次品尝的时刻。</p>
“兄长……”耶律永昌拉着耶律琚的袖子，说道：“那糖霜，我等必须买！”</p>
“而且，得买很多很多才行！”</p>
耶律琚点头道：“我自知道。”</p>
他能确定，糖霜必定是继茶叶后，又一个可以利国利民的好东西！</p>
不仅仅天子会喜欢，朝臣们也一定会爱上那些雪白，如同晶体一般的美妙之物。</p>
那渤海豪族、女直诸部、阻卜各部的首领，自是更不用说。</p>
他们会拿着他们部族最值钱的东西，来与大辽交换的！</p>
甚至可能会为了糖霜，而甘愿为大辽天子驱策！</p>
所以，只要买回去，就是政绩，就是功劳！</p>
买的越多，政绩越大，功劳越高!</p>
可问题是……</p>
“每年才三百万贯交子……太少了，不够用啊！”耶律琚叹息着。</p>
“去年不到十月就已将交子额度用尽……”</p>
“今年多了糖霜以及棉布，这两大类，我恐三百万贯，连三个月也支应不起。”</p>
耶律永昌听着，目瞪口呆。</p>
三个月就花掉三百万贯吗？</p>
这……这……也太夸张了些吧。</p>
若是这样的话，一年岂不是要花掉千万贯？甚至更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