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吕惠卿已将《汴京新报》看完了。</p>
他扬了扬手里的小报，对李夔道：“今日这《汴京新报》只有一桩事情，倒是颇为有趣。”</p>
他指着小报上的一处文章，对李夔道：“斯和啊，且随吾与马行街上看一看罢！”</p>
李夔定睛一看，便见那小报一角写着：【今日汴京特价】，这却是《汴京新报》一个最受瞩目的版面。</p>
据说自这《汴京新报》刊印以来，便每期必有，其上刊载京城内外各处物价洼地。</p>
譬如说某某厢的菜最便宜，某某坊的某店中售卖性价比最高的衣服。</p>
诸如此类的文字，虽然平平无奇，却是京中上到士大夫命妇下至庶民妇人，必追逐的东西。</p>
因为，这可以让她们找到最便宜的东西。</p>
即使经常的，这些地方的东西，经汴京新报报道后，要么涨价，要么供不应求。</p>
可这依旧挡不住，妇人们贪小便宜的心思。</p>
而今日的这个栏目里，只有一条文字：【马行街李氏布铺綀布一端只六百钱】。</p>
李夔有些不解：“相公怎对这等事情好奇了？”</p>
吕惠卿道：“綀布，可是广西来的！”</p>
“吾当然要去看一看了！”</p>
章惇，可是他未来竞争宰相的最大竞争对手。</p>
甚至没有之一！</p>
即使如今的章惇，将要回乡守孝。</p>
但，他的影响力，特别是在御前的圣眷，却依旧是无人可比——前些天，章惇之父的讣告抵京，天子亲遣皇帝殿邸候冯景慰勉章府众人，并诏礼部追赠惇父，特旨赐钱十万缗以为丧仪之费，并赐神道碑。</p>
十万缗！</p>
标准的宰相丧仪规格！</p>
所以，吕惠卿会尽可能的搜集与章惇有关的一切公开或者不公开的消息。</p>
綀布也好，蔗糖也罢，都是吕惠卿的重点研究对象。</p>
也是朝野的关注焦点！、</p>
尤其是蔗糖！</p>
没办法！</p>
交州的蔗糖，虽然大量出现在京城，不足数月。</p>
但却已经横扫了整个京城内外！</p>
昂贵的糖霜，普通人买不起也买不到。</p>
但不过五百多、六百多钱，最贵也不过一贯多一斤的红糖，却是哪怕庶民也能偶尔消费一些的东西。</p>
京中吃食店和饮子店，如今更是不放糖的话，都没有人肯吃。</p>
于是，广西来的糖船是一艘又一艘。</p>
来一艘，就能卖光一艘！</p>
买糖所日进斗金！</p>
高家、向家，笑得嘴都合不拢，连户部都眼红，和开封府、都堂抢起了对买糖所的管辖权。</p>
三方彼此都不肯相让！</p>
章惇由是，荣膺了天下‘最善理财之臣’的桂冠！</p>
这个头衔可比他‘知兵善战’的头衔还要耀眼！</p>
没办法！</p>
大宋的三冗，其实归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没钱！</p>
换而言之，谁能赚到钱，谁能给朝廷搞到钱。</p>
谁就是大宋的救世主，周公再世，孔子复生的超级英雄。</p>
这样的人必须立刻马上请到都堂上坐着辅政！</p>
如今错非是章惇丧父需要守孝，恐怕朝野内外，都要吹起一股【舍章子厚，谁能为相】的风潮。</p>
而章惇既要去守孝，那他空出来的广西经略安抚使兼判交州事等差遣，自然成为了朝野竞相争夺的香饽饽。</p>
就连都堂上的执政官，也动了心思，想要去广西镀金。</p>
以吕惠卿所知，无论是新党的李清臣，还是旧党的李常，都有想把广西这副担子，挑在自己肩膀上，为大宋社稷负重前行的念头。</p>
要不是吕惠卿已经有了去处，恐怕此刻他也要念着广西的位子——太香了！</p>
在这种情况下，吕惠卿当然会关注一切和章惇有关的动态。</p>
于是，吕惠卿便带着李夔，在护卫们的簇拥下，朝着马行街方向而去。</p>
一路上，吕惠卿一边走，一边看着还没有来得及看的《汴京义报》。</p>
与《汴京新报》相比，《汴京义报》的画风就截然不同了。</p>
《汴京新报》一份五钱，刊行量动辄数万份，而《汴京义报》一份就要二十钱，四倍于《汴京新报》，刊行量最多也就几千份，一般只有士大夫勋贵才会购买。</p>
不止价钱和发行量完全不同。</p>
从用的纸张、油墨，到内容，也是相反的两个极端。</p>
据说，这《汴京义报》的创始人是已故的门下侍郎司马光之子司马康，主笔则是司马康的好友，前宰相晏元献公之子晏几道。</p>
只是如今，司马康回乡守制，晏几道则远走登州，听说在登州，为苏子瞻热情招待，如今已是飘到失联的状态。</p>
故此，这《汴京义报》已是换了东主和主笔。</p>
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东主和主笔是谁而已。</p>
但，其画风却依旧保留了司马康在时的思路。</p>
以严肃、文雅、谨慎著称。</p>
不过与司马康时代不同，这《汴京义报》上如今分作了两个版面。</p>
以【君子和而不同】为口号，分载新旧两党的观点、文章。</p>
于是，新党、旧党的大臣，都会挂个笔名，给其投稿，以争夺士林舆论的主导。</p>
只是，这些所谓的笔名，根本瞒不了人。</p>
因为，每个人的文章风格，都是很鲜明的。</p>
就像他吕惠卿，用‘恩祖’的名号，投稿过去，第二天就被人认出来了—一眼丁真，必是那说法马留（福建子）！</p>
正看着《汴京义报》上的文章、诗词，细细品味着其中的优劣。</p>
忽然，吕惠卿听到身后有人在唤他。</p>
“吉甫公！吉甫公！”</p>
这可是很多年，都没有人喊过的称呼了。</p>
吕惠卿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牵着马，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p>
他嘴角微微翘起，嘴里嘟囔一声：“原来是他啊！”</p>
李夔问道：“相公，那一位是？”</p>
吕惠卿道：“正是那位被刘贡父称作‘当代温候’的舒信道舒亶！”</p>
李夔惊道：“他？”</p>
自刘攽入京后，这京城朝中大臣，没少被他送外号。</p>
舒亶被太皇太后起复，回朝后没多久，就被刘攽用着如今《汴京新报》上刊载的《三国演义》故事中描绘的吕布形象，给这位上了个舒温候的雅号。</p>
不过，也有传说，这雅号是禁中传出来的。</p>
具体如何，没有人知道。</p>
反正刘攽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舒亶的外号是他送的。</p>
想起传说中，舒亶屡次背刺提拔他的人的那些传说，李夔忍不住提醒：“相公，且当小心……”</p>
“无妨！”吕惠卿看着舒亶的身影：“吾非张天觉（张商英），也非蔡持正（蔡确）、李资深，更非王禹玉（王珪）！”</p>
吕惠卿一开口，就点出了舒亶曾经巴结上，又背刺的四条大腿。</p>
舒亶却是满脸春光的来到吕惠卿面前，拱手拜道：“吉甫公，怎有雅致出门？”</p>
吕惠卿只轻描淡写的道：“今日得闲，便出门散散心。”</p>
“信道公这是在？”他看着舒亶还有那几个跟在舒亶身后的年轻人。</p>
“哦……”</p>
“吾率诸学生，游览汴京，恰逢吉甫公，便来拜谒！”</p>
说着，舒亶就将他身后的几个学生，介绍与吕惠卿。</p>
诸生纷纷见礼，恭恭敬敬，以晚辈末学后进之名，口称学士云云。</p>
吕惠卿则给足了礼数与耐心，微笑着颔首，他正欲与舒亶随便讲几句就此别过。</p>
忽然，从前方不远处的街道一侧，传来了喧哗声与打斗的声音。</p>
吕惠卿的护卫们，立刻紧张的将手按在了腰间佩戴的兵刃上，同时将吕惠卿、舒亶等人围在了他们中间，做出了警戒的姿态。</p>
更有人上前，如那军中的探子一样，开始探查情况。</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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