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了客人，那老掌柜立刻起身，露出笑脸：“客官，本店今日綀布是已售空了……”</p>
“我知道！”吕惠卿点点头，走到柜台前：“我是来看看贵店的其他布帛的！”</p>
掌柜的闻而大喜。</p>
自开封府在这马行街上开了官营布铺后，他这里的生意就冷清了许多。</p>
没办法！</p>
朝廷在大量且持续、稳定的向着市场抛售着大量布帛。</p>
京中绢布、绸缎、绫罗的价格，在正月后持续下降。</p>
一开始，布商们还在选择吃进。</p>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情况不太对了。</p>
因为朝廷的布帛似乎无穷无尽，而他们手里的资金却是有限的。</p>
很多人都在传说，是因为去年的战争，朝廷财用枯竭，而当今又不愿意加税，就只能将封桩库中的布帛拿出来变现，以换取资金，用为赏赐和军费。</p>
于是，所有布商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布价，一天天的下降，却毫无办法。</p>
偏生，他们不能降价。</p>
因为，所有布铺，都是汴京布铺行会的成员。</p>
而行会内部，是统一价格的。</p>
没有行会的同意，擅自降价，等于自绝于行会，自绝于行会，可是会死全家的。</p>
而行会是控制在那些大布商手中，大布商们，早已经习惯了布价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波动。</p>
而且，这天下布价的稳定，不是一两年，也不是三五年的稳定。</p>
而是可以上溯到商周甚至是三王时代的稳定。</p>
在漫长的岁月中，布帛的价格，除了少数时候，在大多数时间，布帛一直很坚挺，也很稳定。</p>
其就是从远古至今的硬通货、等价物！</p>
在这种情况下，大布商们肯降价？而且是降到亏本出售的地步？</p>
怎么可能！</p>
所有人都认为，目前的布价波动是暂时的。</p>
等到朝廷的布卖光，布价就一定会回到过去的价格上来。</p>
毋庸置疑，这是路径依赖。</p>
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绫锦院代表着什么？</p>
所有人都被圈在他们自己的信息茧房中，被自我催眠。</p>
于是，这些日子来，所有布铺生意都是凄凄惨惨。</p>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上门来的客户。</p>
这掌柜的，自是非常热情的和吕惠卿推销起，店中的布帛。</p>
将这店内的绫罗绸缎，吹得天花乱坠。</p>
吕惠卿则顺着对方的话，慢慢的将之带到自己的频道上，一点一滴的套着这布铺东主的信息。</p>
很快吕惠卿摸清楚了，这布铺东主的跟脚。</p>
只是一个寻常的汴京布商而已。</p>
若说有什么背景，也不过是这汴京布铺行会会首的半子。</p>
这就让吕惠卿有些狐疑了。</p>
不过，他还是掏钱，买下了一匹绸布，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p>
门外的帘子却被人掀开。</p>
一个大腹便便，穿着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p>
此人看到吕惠卿楞了一下，旋即就看向了那掌柜的。</p>
“我那贤婿呢？”对方开口问道。</p>
吕惠卿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知道这就是那位掌柜口中的汴京布铺行会会首田齐了。</p>
对方，看着也就五十岁上下的样子。</p>
而据说这布铺的东主，今年有四十了。</p>
相差十岁的翁婿？</p>
这在士大夫中很常见，但在商贾群体里却很少见。</p>
“有趣！”吕惠卿在心中评价了一句，但也没怎么上心，正要离去，就听到那掌柜的开口道：“好叫员外知道，我家东主，这些日子一直在城外的作坊中……”</p>
“作坊？”吕惠卿心中一动：“这布铺的布都是自家作坊产的？”</p>
这就很不寻常了。</p>
因为，这铺子看着也不大。</p>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一个中小布商。</p>
但一个中小布商，却有着自己的生产作坊？</p>
这怎么可能！</p>
逻辑上讲不通啊！</p>
只听田齐道：“贤婿竟是去了作坊吗？”</p>
“我这贤婿，果真是勤勉啊！日日都在操劳着大事，连妻儿母亲，都托付在某家处！”</p>
“待贤婿回来，汝且告知贤婿，便说老夫请贤婿过府一会，顺便将妻儿母亲接回家去……”</p>
“男子汉大丈夫，忙于事业很正常！”</p>
“但不能连妻儿也不顾吧？”</p>
这就更奇怪了！</p>
吕惠卿什么人？</p>
他出了布铺，对李夔嘱咐道：“且派人，仔细查查这布铺东主……”</p>
虽然看上去，这个布铺与章子厚似乎没有关系。</p>
可这布铺东主的人际关系和社会背景，却处处透露着不寻常和诡异。</p>
所以，仔细些总没错！</p>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p>
“诺！”李夔颔首，他虽然不知道吕惠卿为何要做这样的安排，但他跟了吕惠卿好几年，早已经养成了服从的习惯。</p>
……</p>
御史台。</p>
朱光庭看着他面前的一封信件，问着送信来的吏员：“谁送来的？”</p>
对方摇摇头：“乃是一位穿着青衣的男子，在御史台门口，点名要朱察院您亲收的……说是什么‘义民’所送……”</p>
朱光庭哦了一声，挥退那人，然后将信件拆开。</p>
只看了一眼，他的咽了咽口水，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p>
因为，这信上只说了一件事情——驸马都尉、密州观察使张敦礼与法云寺主持秀在，多次侵吞、霸占信众捐助财帛。</p>
上面还给了一个数字——前后数万贯！</p>
这是大案啊！</p>
一炮成名的机会！</p>
朱光庭想起了今日御史台中的议论——据说是吕陶、顾临等人，在巡街的时候，发现了有歹人打砸某处店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p>
关键是那些歹人在打砸之余，在店中贴了许多帖子，声讨驸马。</p>
虽未指名道姓是那位驸马？</p>
可整个御史台都已经轰动！</p>
吕陶、顾临两人更是摩拳擦掌，正在审讯着带回来的那些店铺伙计。</p>
朱光庭本以为自己要与这一桩泼天富贵失之交臂，还很是遗憾！</p>
如今，却有人送信检举！</p>
这是什么？</p>
想瞌睡就来枕头了！</p>
朱光庭立刻将信件仔细再三看了一遍，然后提笔开始酝酿情绪。</p>
一个时辰后，一篇气势汹汹，用词严厉的弹章，便在朱光庭笔下出炉了。</p>
在他的妙笔渲染下，张敦礼，成为了大宋朝的头号大奸臣！</p>
是隐藏在宗室外戚之中的野心家！</p>
其与法云寺主持秀在之间的往来勾连，更是被他比做了当年赵世居与李士宁之间的关系。</p>
于是，朱光庭忧心忡忡的担忧——若有贼臣窃怀叵测于内，而妖人造谶联络于外……陛下若不留心审查，臣恐有悖逆之事，发于萧墙之间。</p>
这就是乌鸦！</p>
遇到事情，先别管对不对、重不重要，先往最严重、最可怕的方向揣测。</p>
虽然，他们十之八九都是错的。</p>
可他们是乌鸦，是报忧的、叽叽喳喳的，为皇权张目的乌鸦。</p>
不是内廷那些满嘴阿谀奉承，报喜不报忧的内臣。</p>
所以，乌鸦们有权对任何人做任何意义上的怀疑和攻击。</p>
同时，乌鸦们还可以仅凭着‘听说’、‘好像’、‘大概’、‘或许’这样的理由，对所有大臣进行从道德到人身的全方位攻击。</p>
就像当年，仁庙朝的那些乌鸦们围攻狄青一样。</p>
狄青有什么罪吗？</p>
没有！</p>
那他有做错什么吗？</p>
也没有！</p>
但乌鸦们就是一口咬定——京城发大水，狄青避入大相国寺的时候，有人看到他头上长出了龙角！</p>
还有乌鸦信誓旦旦表示——曾有人说过，狄青貌类太祖！</p>
三人成虎，即使仁庙再怎么信任狄青，心里面也终究开始打鼓，于是，就让狄青出知陈州。</p>
第二年，狄青突发恶疾，不治而死。</p>
有人说，其实狄青的病是可以治的。</p>
但他坚决不治，不服汤药，最终死于疾病。</p>
这是用命在自证自己的忠诚！</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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