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看着沈括脸有些红了，也就不再调侃他了。</p>
他将手中的交子雕版放下来，然后拿起了放在匣子里的纸张。</p>
纸张入手后，他的第一感觉，便是细腻、舒服。</p>
“还是褚皮纸吧？”赵煦问道。</p>
“回禀陛下，正是奉旨意新作之专用交子褚皮纸！”沈括答道。</p>
褚皮纸，是用楮树的树皮为原料所制造的纸张。</p>
大宋的交子，过去就一直是用褚皮纸印刷的。</p>
去年印制宋辽交子，也是选用的褚皮纸。</p>
这是因为褚皮纸，有一点极好辨认的特点——其纸张较为厚实，同时纸上还有一层细腻的纸毛，且官造褚皮纸，质量非常好，轻易不会腐烂。</p>
即使是农民，也能辨认出褚皮纸和其他纸的区别。</p>
但，褚皮纸民间也不是不能仿造，去年就已经出现了，伪造的交子，所用纸张与官造纸张质量、特点几乎无二的假交子。</p>
也是亏得，他们在其他方面的技术，无法突破。</p>
不然，还真有可能被他制出和真交子一样的伪钞。</p>
所以，赵煦给专一制造军器局下达的命令中，就有研制一种新的、具有明显特征的纸张的任务。</p>
如今，沈括呈上来的成品，却还是褚皮纸，这就让赵煦有了兴趣。</p>
他拿在手上，仔细端详，很快就发现了秘密。</p>
这交子用的纸张，在阳光下，虽然看着较为光滑、紧密、细腻。</p>
但在同时，纸张的缝隙里，还隐约有着淡淡的黄褐色。</p>
赵煦的眼睛眯起来：“卿用了填粉之术？”</p>
沈括拜道：“陛下圣明，正是填粉之术。”</p>
“臣等率以石灰、藤黄等，加水后细细的涂于纸上，待其自然晾干，便成就了此纸！”</p>
赵煦听着，微微颔首。</p>
填粉法，在东晋就已经用在造纸上。</p>
将石灰与其他别的矿物质碾成粉末，加水后再涂抹到纸张上。</p>
等纸张自然晒干，就会变得光滑、平整、紧密。</p>
这没什么稀奇的。</p>
就是成本高了些。</p>
所以，只有官府和宫中用纸才舍得用。</p>
但沈括能想到，将填粉法和颜料结合起来，给褚皮纸上色，使其具备淡淡的黄褐色，这就是创新了！</p>
赵煦记得，他在现代的时候，曾在博物馆里见过的清代御用纸张——五色粉蜡笺。</p>
这种纸是真正的奢侈品。</p>
制造工艺复杂，用料奢侈，耗时漫长。</p>
堪称是手工纸的天花板！</p>
但，其实这种纸的原理很简单。</p>
就是填粉法与唐代的上蜡法结合在一起，然后堆工序和材料弄出来的。</p>
想到这里，赵煦就问道：“卿可曾想过，在这纸上再用‘上蜡法’？”</p>
“如此，交子不仅可以防虫，其辨识度也会更高！”</p>
沈括对赵煦居然懂造纸，颇感意外，心下顿时紧张起来，赶紧答道：“奏知陛下，臣是想过用上蜡法……”</p>
“可若用此法，这交子用纸的成本，便会飞增了！”</p>
“哦！”赵煦点点头。</p>
上蜡法是唐代宫廷用纸的发明创造，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在纸张上上蜡的工艺，来使纸张具有良好的吸墨性与防虫、防潮特性。</p>
迄今，大宋宣麻拜除时，所用的麻纸，也依旧是上蜡法所造的纸。</p>
而蜡这种商品，在没有工业制蜡前，只能依靠各种天然原料制蜡来获取。</p>
譬如，现在最顶级的蜡烛，是用产自福建、荆湖南路、广南东路等地的原始森林中白蜡树上寄生的白蜡虫制成。</p>
这种蜡烛，每一条都价值不菲！</p>
连皇宫都用不起！</p>
只能是用在景灵宫里。</p>
相对廉价一些的是用蜂巢的蜂蜡来制蜡。</p>
但，自然界哪来这许多的蜂巢？</p>
所以，市面上的大多数蜡烛，都是用乌桕子制蜡。</p>
这种蜡烛虽然便宜了一些，但依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p>
一条上好的蜡烛，市价在四百文，差一些的也要一百五十文到两百文。</p>
所以，除了权贵，便是一般的官员，晚上也只能点油灯。</p>
这么贵的蜡，用到纸上，加上人工成本，会让纸张的价格飞上天际的。</p>
赵煦想到这里，想起了近现代的石蜡法制蜡。</p>
但石蜡法用的石蜡，是石油生产的副产品。</p>
而如今的大宋，只有陕西的延州有可供开采的石油资源——记录和发现并命名石油的人，就是赵煦面前的沈括。</p>
想到这里，赵煦就问道：“沈卿，朕听说爱卿旧年知延州时，曾在当地发现了一种有趣的东西，卿将之命名为‘石油’？”</p>
沈括顿时挺起胸膛来，颇为自豪的答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p>
“臣自蒙恩起复后，曾写信与知延州臣刘昌祚，与昌祚商量，将延州之‘石油’制成墨锭，贩与四处……”</p>
“今汴京，亦有此延州墨！”</p>
这可是他的政绩！</p>
延州墨的出现，让延州多了一种畅销的商品。</p>
也让他的名声，在士林中有所改观。</p>
赵煦问道：“卿是否可以尝试用那‘石油’制取出蜡呢？”</p>
若是成功的话，相当于掌握了一种新的短期内的垄断性资源。</p>
石蜡法制出的蜡，在颜色、光泽以及其他性能上，应该和其他方法制出来的蜡有着区别。</p>
这就更能提升交子的防伪性能。</p>
同时，赵煦也想起了另一种可能的潜在蜡原料的来源——大型鲸类！</p>
可惜，大宋的近海海域，大型鲸类比较少。</p>
要大量捕猎大型鲸类，就须得去朝鲜半岛、日本海以及靠近北极圈的海域！</p>
而目前大宋的航海技术和船舶技术，并不具备远洋航行能力——是，大宋的船只，现在可以去东南亚，甚至远航印度洋，去天竺、大食。</p>
但，其实都是沿着海岸线航行。</p>
不止大宋的船只如此，全世界都是这样。</p>
想要实现远洋航行，尤其是深入风暴频发的寒冷水域。</p>
大宋的航海、造船技术，还需要继续攀科技树。</p>
反倒是北方的辽国……</p>
考虑到辽人，如今已经控制了高丽到日本的航路，甚至登上了日本。</p>
赵煦顿时一惊！</p>
因为他发现，辽人可能比大宋更容易点开捕鲸的技术树。</p>
这就有些麻烦了！</p>
要知道，鲸油可是工业革命前后，最重要的原料！</p>
不过，好像担忧也没有用。</p>
辽人若真的开始捕鲸了，目前的大宋也没有能力制止。</p>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p>
这样想着，赵煦就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