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沐皇城,坐落在华城中部偏北,一堵红墙高耸,将南沐民众和帝王皇家天海相隔。
太和殿内,景和帝秦允一脸忧愁,也不知在龙几前来来回回踱了多少步子,却丝毫没有半分驻足的迹象,数十名太监内宦肃立四周,无人敢出一口大气,殿内气氛压抑之极。
南沐景和帝身高八尺,膀阔腰圆,面庞不似南沐普通民众那样黝黑红润,而是白皙里透出一丝古铜色,双眉斜飞入鬓,鼻如悬胆,狮口虎颌,双目开阖之间不时射出道道寒光,一看就是孔武有力杀伐果决之人。
此刻已是临近傍晚酉时,夕阳裹挟着左近宫宇的道道残影,顽强地穿透窗棂阻碍,透射在太和殿空旷的前堂之上,颇有一丝无力抵抗东升西落规律的苦寂。
景和帝内心烦乱无以言表,一日之间宫内朝野发生太多变故,让这个平素里自觉时刻掌控着天下大事的君主如坠梦境,迷幻之间理不清头绪。
蓦然回首,景和帝恨恨地看着身畔不远处一个垂首而立的中年太监,内心百感交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从储君时就侍奉自己左右,十数年来已贴心贴肺的亲信,竟然是挑动这场宫闱之患的始作俑者。
仿佛觉察到景和帝正怒视自己,那太监微微抬首,轻言道,“圣上,深秋季节,天气转寒,奴婢让尚膳间准备了上好的参汤,一会儿还请圣上趁热喝了,以滋身润肺,补气驱寒。”
这句与平时无二的关切之语,此时在秦允耳中听着却这般阴冷刺耳,像是威胁像是讽刺,景和帝心里不由泛起五味杂陈的感触,甚至让他有了万念俱灰的想法。帝王家最大的悲哀或许并不是亡国之恨,而是虽贵为龙子,天下间,却连一个忠心可靠可以依托之人都没有的孤寡吧。
那内宦看到景和帝并不作声,只是恨恨地盯着自己,遂又垂头肃立,不再言语。
半晌,秦允冷哼一声,也不再四处乱转,颓然坐倒在龙椅之上,入眼的是案几上那一缕随微风轻轻飘动的青丝,爱妃已逝,音容杳然。
午时之后那一连串变故,再次逐一涌上景和帝心头,挥之不去,诡异无比。
时光倒回,原景重现,当日午时将至,秦允赐宴,陈贵妃更主动要求借此机缘,一展近日新习得的一曲曼舞。
要论这南沐一地,民风朴实粗犷,君臣父子之间,礼仪循例远比中原诸国简陋。君臣把酒,皇后贵妃相陪实属常态,而当堂演歌献舞亦屡见不鲜,甚至历朝有喜好此道的君主,还会宣民间歌姬名伶进宫助兴,以资酒谈。
秦允对于自家宠爱非常的贵妃娘娘提议,自然不会拒绝,说来也不知是否巧合,今日宣太傅段荆南入宫,本是为了一桩军情之事相询,而此事,又与陈贵妃扯上些许干系。
据陈贵妃昨夜枕边进言,她宫内一侍女前日告假往见远来投奔的老父,却闻得三路打着‘勤王室清君侧’名义的叛军之一,近日已是攻至定远府一地,而定远府,正是接壤南沐都城华城所在地清平府的紧要所在!
这下把个正在爽歪歪的景和帝直直吓到疲软,立时不举,继而辗转反侧整夜难眠。
秦允思前想后,这消息怎地与军报传信大有出入,太傅每日禀报都是叛军被阻或者被击溃的捷报,而陈贵妃和段荆南都是自家亲近信任之人,断无欺瞒圣上之心,个中纰漏扭曲之处,到底在哪里?
待到景和帝下诏,风急马迅召唤太傅入宫,两厢对质之下,陈贵妃却又轻轻巧巧以三两句“妾妃误信谣言啦…人家没听清楚嘛…奴家可能把东平府错闻成定远府呢…”之类撒娇扯皮的娇俏话儿,将双方差池矛盾一带揭过,令景和帝和太傅两位大老爷们儿哭笑不得。
对着自家宠妃,秦允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黔国公太傅段荆南眼见此情对时政无甚大碍,更不能请皇帝下旨收拾自己老婆,也就苦笑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