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阳如此说了。
徐哲眼神黯然,道:“父亲他……父亲他………他、他……我后来得知,他并非不介意我并不是他的亲子,而是他太爱母亲。父亲想着,他肯定比母亲走得早,到时若是有个母亲的亲生孩子,母亲或许不会跟着他一起,尚未到年纪便去寻死。”
“总之,母亲平安诞下了我,或许是母亲自己也想逃避,也可能是父亲安慰了母亲太多次,母亲像是得了癔症一样,坚信我便是她与父亲的亲生孩子。”
这段回忆并不愉快,徐哲双目怔怔,有些失神,半响后,才继续道:“初见时,师父与七公都曾说过,我真不像个六岁的小娃娃……道长或许不信,我从出生起便能记事的,而且无论干了多少粗活,被太阳晒了多久,或者被风沙吹的多狠,这皮肤看起来都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一般,娇嫩的很。”
的确,单看长相,单看四肢,实在看不出这小娃娃的武学成就竟然不低,而尽管王重阳并不知道六岁的徐哲是怎样的,但与当下十六岁的徐哲相处起来,他也是不得不称赞一声少年英才的。
于是王重阳只是道:“自古便有重瞳六指,开眼即刻通灵智的说法,大千世界,自是什么都有可能的。”
徐哲艰难的扯扯嘴角,笑容苍白无力,脸上血色渐去。
他继续说。
“我从小便知道,母亲得了癔症。父亲在场时,她是一个好母亲,父亲不在时,她有时对我极好,有时却骂骂咧咧,对我拳打脚踢,痛骂不止……我知道,这不能怪她,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她曾是大家闺秀的小姐,识字书法一类,便是她耐心交给我的。”
王重阳满面复杂,此子并非不懂感恩,不懂谅解,并非心冷无情,暴虐无常。
徐哲继续道:“我之前说过,父亲对于武学一道的理解,是颇有天赋的,尽管年纪已大,却不代表他是个粗枝大叶的莽夫。他发现我早通灵智,或许正因我不是他的亲子,他对我少了份慈爱,多了份严厉,父亲并不把我当个孩童看待,反而在我极小的时候,就开始教我做人道理。”
想到昔日与父亲相处的画面,徐哲冷下的眼,又不觉添了几分暖意。
他微微笑道:“现在一想,那可真是段美好的日子,我听得懂这人在讲什么,但是他所讲的事,代表了什么道理,我却是不懂得,是啦,你跟一个小孩子讲什么家国大义,小孩子哪里能明白呢?父亲发现这点时,也是满面苦恼的,但他却也不觉不耐,而是耐心的换种说法,又将那一模一样的事情,一遍一遍的说给我听。”
“父亲讲他的幼时,讲他当兵的几年,讲当年武林人士对黄大人的围剿,对黄大人家人的屠戮,也讲那身居山林的四十多年………他甚至在我两岁的时候,便直白的告知了我我的身世,我不过是一贼人害了母亲后所产下的孽种,与父亲没有丝毫关系。”
“但是他允许我叫他父亲。”
“父亲不会武功,但他却能讲解武功。”
“他将九阴秘籍讲给我听,却不允我修炼这武功。”
“我年幼无知,对武学一道向往不已,又自认武艺自然是越强越好,听父亲所述,黄大人当真是这世上最最了不起的武学大家了,他所创作的武功秘籍,明明在手,又为何不能学呢?”
“父亲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将黄大人的遗言说与我听。”
说到这里,徐哲微微顿了一下,却是没有讲那遗言是什么。
他加快了节奏,继而道:“淳熙十六年,父亲八十三岁,卧病在床,无法起身。”
“同一年,家中遭逃亡流寇洗劫,父亲为护着仅有五岁的我,右额血流不止,只支撑了半个时辰,便也去了。”
“家中被洗劫一空,连母亲用的那个破破烂烂的铜镜都没剩下。”
“《九阴真经》便是在那时丢失的。”
“父亲死前,他苍老的手指,都是颤抖的指着那存放《九阴真经》的柜角。”
“我握住父亲的手,语无伦次的叫他父亲,抖着唇不住的点头。”
徐哲的声音冷了几分,自嘲道:“说来可笑,我本以为,我对他是没有什么父亲的感情的,甚至在我两岁得知了我的身世后,我便再也没有叫过他父亲,尽管他允许我那么叫他……直到父亲临死时,我才又一次叫他父亲,那时距离我上一次叫他,已经过了两年了。”
“我看得到,那时他浑浊不堪的眼里,是充满喜悦的。”
“道长,那年我只有五岁,若是一般孩童,或许也只是懵懂无知,但我说了,我自幼记事,加之父亲教导,实在是比一般孩童要‘年长’几岁。我那时便想,生命是何其脆弱,时间是何其珍贵,人又是怎的暴殄天物,直到失去了才懂得内疚忏悔。”
“而在见我点头后,父亲眼中的光便也暗了。”
“他最后将母亲叫道身边,抖着唇对母亲说,好好活着,别寻死,到该死的那天再死,你还有哲儿,哲儿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要好好待他,更要好好待你自己……待你自己。”
说道这里,徐哲的声线平稳不抖,但瞧那脸上,却是不知何时就早已一片湿润,泪水横流。
悲恸到了极致,便已是大哭无声了。
徐哲落泪落的悄无声息,徒有一双眸子瞪的大大的,像是只要一闭眼,便再也忍不住的要呜咽出来了。
那模样,看着便分外的无力脆弱,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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