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把这个女人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流,这点三脚猫功夫怎么够看,偏生吃了这三脚猫功夫的亏,而且看来这女人当真是个能对自己心狠的,毕竟在她眼里他真真没读出一丝生气,仿佛死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可稀奇的,倘若自己再有所动作刺激了这个疯女人,抵在她腹部那锐芒锋利的匕首真捅进去了…想到这,便有些气急败坏:“我不信你敢对自己这么狠!”
对方不搭话茬,只从始至终用那沉寂的眼看着他,好似早已将他洞察透彻。
“伯姒!你好样的!威胁本将军啊?本事!你有本事!有本事一辈子匕首就抵在那,一辈子不睡觉时刻准备与本将军斗!现在给我松开它,本将军答应你既往不咎,倘若把本将军性子磨没了,你最好一辈子都保持这个姿势绝不松懈!否则后果本将军发誓,那会是你不敢想的!”他也就只能暴跳如雷的发泄这么一下唇舌了,人真是一点不敢轻易乱动的。
屋外头,紧着拳头的老管家听着屋里的动静,满脑子都是之前主子的交代:…倘若东征将军真与本宫动手且伤了本宫,院前宾客里总不乏几个真英雄及时将本宫性命救下的。
太监着急,听着动静,主子还没被逼到那一步,若是他们还要僵持许久,自己此时去求救岂不是坏了主子的大事,叫人正好撞见是长公主自己拿自己性命正在威胁驸马,关键是得让人看到是驸马欲害长公主!
屋内男人的威胁声几度咆哮,女人却似看戏的。
突地,毫无征兆,女人竟手腕猛地施力,尖锐的匕首就这么刺了进去。
“你疯了!”
这一切何止出乎春风得意的驸马预料,也出乎了老太监预料!
“驸马要杀公主殿下!”一声惊呼,老太监使出了全身气力拔腿就向外跑,一边跑一边惊呼。
随着他的呵斥,尖锐的匕首又进去了些许!
十四睨着那莽夫惊魂不定的神色,弯了弯唇角,道:“本宫不是说了吗?伤了身子,今生不会再孕,自然是真话。”再瞧那匕首进去的长度,正好是先前威胁他时提及的两分又八不足三分,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显而易见,她这是宁叫玉碎不叫瓦全的性子,为了杜绝沦为繁衍子嗣的牺牲品,她竟然选择这样的方式去毁了自己!
“驸马可别乱动,万一一个手颤,好端端的红事办成了白事可就不妥了。”
这女人竟然还笑得出来?半饷他就憋出这三字:“…你疯了。”
她回道:“大婚当日长公主遇刺,可这屋里又无外人,长公主若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征东死罪难逃。不过,征东既是本宫的驸马,本宫自然也得向着征东,无论如何也得吊着一口气活过来为征东洗清冤屈不是?要怪,只能怪那不长眼的贼人,好生大胆,竟敢刺伤皇室,以致长公主新伤旧疾一并复发,病情起起落落迟不见好转,从而委屈了一表人才的驸马爷圆房之日延之又延…”听着远处依稀传来混乱的脚步声,她唇角的笑意更甚,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有劳驸马去剿刺客刘副将。”
犹如被踩了尾巴,他咬牙切齿亦不敢扬声,只压低声音威胁:“别以为本将真不敢要你性命?”刘副将是征东心尖上的人,亦是他左膀右臂,这女人果然毒蝎心肠,嘴上说不会将他生害,实际上却用他势必不肯就范的弱点去威胁他。
“那本宫便成全你。”白皙的手指再度施力,竟然将匕首又往内推去!
脑袋嗡地一下,这摆明了是要拉他垫背啊!
到底还是自己重要。
征东一急,连忙上前抓住那只行凶的手,不料长公主竟就势向后倒去,征东一时反应不及,握住了匕柄却未曾抓到人,生生将匕首拔出了大半,好在他反应及时拉住了向后跌落的人。
只刚喘上粗气的当口,门就被人一脚踢开,先行赶来的众人引入眼帘的正好是这么一幕,这下有几张嘴只怕都说不清了。
脑海中盘旋起伯姒的威胁,‘有劳驸马去剿刺客刘副将’,他清楚不过,无论怎样都不能摊上这个烂摊子自毁城墙,张了张口他听见自己的喉咙间挤出几个字“是刘副将…”,征东忽觉房中阴冷异常!他真的舍了他?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全是日后和要长公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报复,正准备继续说话的时候,被长公主颤颤巍巍吃力的声音打断:
“刘副将…救…救了本宫…追…追刺客…去了。”
众所周知,这一场又一京中荒诞的喜宴里,刘副将告病未至。
长公主昏死过去以前留下的这句话,要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相党或许巴不得迟来之时长公主已死,黑锅扣在了征东头上。
而当事人征东本以为会痛失左膀右臂,不料长公主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转而才意识到,她本不打算与他进一步交恶,之所以会提及刘副将只是要提醒他,她知道也清楚他的软肋,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而前人进屋时多双眼睛看得清楚他征东握着那半截匕首,假使长公主死了,即便她死前那句话有为他开罪之意,也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所谓眼见为实,故而,他被长公主坑了,却成为了唯一一个不希望长公主出事的人,他与她这一瞬,真正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征东不敢让公主死,故而十四恍惚醒来时见到的自然是征东的严实把关,那时许是巧合,又或许是伯施真担忧她来得勤快,故而那会子一见就是一双,征东如今是杯弓蛇影,见谁都得防着深怕是相党前来索公主性命的人,而伯施亦不放心让他口中的‘庸医’照料公主,于是二人正在争执。
她恍惚醒了那么片刻,也提不出声,又昏昏沉沉地烧着睡去,除了噩梦连连,她的意识也多为混沌。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恍惚间似梦非梦,高温有所缓解,却仍是倦得很,听着伯施在耳边与她说话,说她是狐狸托生,狡猾得让人难以猜透。还问她这一招苦肉计是否又是在悄悄为伯钺铺路?
因意识有些涣散混乱,转而她似乎又听见了征东那匹夫暴跳如雷的咒骂,那匹夫不止咒骂,似乎还抽了她耳光,听得征东在那叫骂她这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好生阴毒,这次如果真把他给拉下水,他绝不会饶了她的阿弟。
征东的咆哮还没完,四周又寂静了下来,转而又听见了伯施在耳边呢喃,与她说着对不起,也不知是对不起什么,似真有那么几分愧疚。
她想睁开眼,却恍惚看见了小皇帝,消瘦的面庞一切都显得格外暗淡,唯有那一双眸子似熠熠在烁,唇瓣启启合合与她说道,放阿弟一个人在地狱里,阿姐如何忍心?有一度她透着这眼神仿佛见着了穆海棠,虽二者没什么联系,但混沌的意识总是这般天马行空乱窜的,旧念席卷了混沌的情思,沉沉入梦是她的羡王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与她保证,日后再也不哭了…
十四醒来的时候已然忘了梦里的自己是何心态,彼时刘副将守在一旁,征东正在外头剿灭刺客,副将说,这是第三波闯入的刺客,除了刺客,还有层出不穷的暗害,以至于他与将军都许久不曾睡踏实。
这人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叨叨良久,全是征东的好,却不提伯钺与伯施二人,只她心里有自给的明镜,即便是浑浑噩噩,有些事不必明说,她多少也清楚。
长公主渡过危险期醒了的消息传开后,常来坐坐的老熟人除了国相也就只有伯施,然伯钺自她醒后一次都不曾前来,可她清楚,在她性命垂危时,来的最勤快的甚至于是不眠不休守着她的也非伯钺莫属,她有自己的眼线,岂能不明?
伯钺待她,大抵是一个别扭可言,既恨她又在乎她,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自那一日为着赐婚一事她去见伯钺,回来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不会轻易改变决定,有些事,她想,还是不用让它再复杂下去了,赶紧的把任务完成,莫在这里头耽搁什么时间,神君的神魂碎片此时此刻在别的小世界里还在受罪。
经此一劫,她与伯施走得相较过去近了许多,伯施待她是越发的‘真诚友好’,或许一个无懈可击的谎言总需得先骗过了自己,演着演着便入了戏,伯施入了戏于是忘了真实的自己,这情有可原,可十四却没替他忘,没忘了那一夜她将匕首二度刺进自己腹间时,所谓真心立见高下。
若不是她当日敏锐的嗅觉闻到自窗外飘来淡淡的药香,那是伯施独有的气味,味很淡,他自给都轻易察觉不了,但十四是个例外,因着这人与她的神君有那么微乎其微的相似,她对他的一切就比对常人更加的留意,也正因为如此,那一日她确定伯施来了。
也确定了其实她给伯施的小鞋伯施并没有穿上,那一份迷药伯施根本没中招,他只是将计就计洋装中招罢了,他有自己的盘算,否则不会在这么快‘醒来’,并出现在这里。
仔细想想便清楚,十四不是个会轻易自毁城墙的人,其实当时征东已经算是妥协了,她没理由步步紧逼到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多此一举的将匕首再往自身内里推,只那一瞬她其实考虑过很多,最终她用自己的命去测试伯施的真实意图,倘若伯施真的为求所谓真心,自不该舍她性命,诚如他托人游说之言,哪怕是舍弃一切与她颠沛流离逃亡,当得保她。
所以,伯施真正想要的,从来只是那个位置。
伯施是个成精的,是十四对弈中最强劲的对手,那一瞬她甚至可以站在他的角度去描想数种取舍,他定是以为但不出现无人能知他曾在救与不救之间动摇辗转,他定是以为精明的长公主伯姒无论如何都会为自己留有一手不会真去了性命,他定是以为…如此如此,她可以揣测太多,事实证明,他没看错她,她确实会为自己留有一手。
自然,那个位置在这棋局里候选人中筛选,和合该他最合适,伯钺既然选择松开她的手,那她也没必要紧紧抓牢这双手了,理由很简单,对于伯钺而言,唯一的救赎就是他仅剩下的亲人伯姒,当他连伯姒都能舍弃时,江山篡在他的手里,只会是灾难。
说白了,伯钺真的疯的难以救药了,一旦擒制他手脚的相权一倒台,他且随意伸展四肢,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必亡。
有时候看清楚了一个人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反而会对他的所作所为豁然明朗,瞬间会有种顿悟,如同她总算看明白了伯施与她这场离间戏的背后,是要逼着小皇帝彻底的发疯,从而让他更名正言顺的坐上去呐。
有一点也是经此一劫以后她才真正破开云雾看清楚的,那就是伯钺这个在她面前总是受伤受害的弱者其实很强大,他不仅有出挑的心计,亦有暗藏的实力,真正从头到尾最弱的人,明明是她自己,可笑的是过去她还以为伯钺离了她便失了活下去的能力。
低眸望着药碗中倒映在棕色药汁上蓬松的发型,耳畔似又响起那似梦非梦的呢喃‘放阿弟一个人在地狱里挣扎,阿姐如何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