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二话不说地起了身,默契地与樊北然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种熟稔、这种默契就仿佛有这类似给人套麻袋、下黑手的事,他们已经联手干过无数次了。
不想,顾燕飞阻止了他们:“等等,待晚上再去。我与你们一同去。”
樊北然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亲眼见证两个奇迹,此时对顾燕飞已经彻底服气了,恨不得把她当祖宗供起来。
樊北然笑嘻嘻地请教道:“妹妹,怎么说?”
他笑得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这情蛊分为子蛊和母蛊。”顾燕飞悠然坐回到了窗边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被下了子蛊的人会无条件地倾心身怀母蛊的人,从此痴心一片,至死方休。”
“现在,我还只是从令妹的体内取出了子蛊。”
说话间,樊北然下意识地朝地上的那只三花猫看去,漂亮得好似年画猫似的三花猫根本没施舍他一个眼神,兴致勃勃地反复用爪子玩着那条蛊虫。
可怜的蛊虫已经被猫玩得奄奄一息,只有细细的尾巴尖还偶尔一颤一颤。
顾燕飞怕蛊虫被猫给玩死了,用银针又把蛊虫给挑了起来,装进了一个小瓷瓶里,封好瓶口后,丢进了一个木匣子里。
她接过卷碧递来的巾帕,慢慢悠悠地擦着手指,整个人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恣意,笑道:“反正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夜幕彻底落下,当一更天的打更声远远地传来时,一辆平平无奇的青篷马车从顾府的西角门驶出,一路往城西驶去。
一直来到了位于城西后街巷的一处旧屋。
这屋子不过面阔两间,瞧着墙面斑驳,瓦破窗烂,里面没有点灯,黑黢黢的一片。
马车的窗帘被一只素手挑起,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眼睛的主人看了那旧屋一眼,就放下了窗帘,无声地对着樊慕双以口型说:“去吧。我会跟着你。”
樊慕双点点头,撩起马车的帘子,也不用人扶,就利落地跳下了马车,朝那间黑灯瞎火的旧屋走去,顾燕飞只比她落后了三四步。
当她快走到大门口时,“吱呀”一声,那扇紧闭的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一股淡淡的霉味以及潮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中等身高的男子,青色的直裰搭配同色纶巾,约莫二十出头,相貌平平无奇,方正脸,大蒜鼻,厚嘴唇,面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痘坑。
“双双。”书生热切地看着门外樊慕双,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既惊喜又自得。
他显然已经等急了,迫不及待地快步地迈出门槛迎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盏昏黄的玻璃油灯。
油灯的光芒照亮了前后四五尺,衬得周围的气氛有些阴森诡异。
“慕……”他立刻注意到樊慕双的身后还有一个人,先是一惊,随即就发现那是一个年龄与樊慕双相仿的清丽少女,又松了口气。
书生惊艳的目光在顾燕飞的脸上、身上来回梭巡了一番,暗暗地猜测着她的身份。
这姑娘漂亮是漂亮,但是打扮素净,除了玉簪连件拿得出手的首饰都没有,显然出身很寻常。听说,那些大户人家都会在姑娘身边养个漂亮的大丫鬟,将来给姑娘做陪房……
想着,书生心头一阵火热,目露异彩。
樊慕双眯着眼,死死地盯着书生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是一番搜肠刮肚地回忆。
渐渐地,她混乱的记忆中那张模糊得仿佛泡了水的人像画般的脸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与眼前的这张脸重叠在一起。
“薛郎?”未免误伤,樊慕双试探地喊了一声。
“双双,你可来了。”薛书生笑容满面地朝樊慕双走近了一步,昏黄的油灯照射下,他那双不大不小的三角眼显得异常明亮,其中似乎藏着什么沉甸甸的阴影。
对此,樊慕双的反应是——
一脚猛地朝对方的小腹狠狠踹了过去。
“啊!”薛书生惨叫一声,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油灯也脱手掉在了屋里的地面上,玻璃灯罩四分五裂。
后方不远处的顾渊和樊北然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神情复杂。
他们本打算伺机而动,不想樊慕双出其不意地先对着薛书生出了脚。
顾渊把手里的剑鞘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微微地扯了下嘴角,对着穿得好似盏灯笼一样的樊北然戏谑道:“你不是说,你五妹乖乖巧巧、可可爱爱的吗?”
他还以为小时候的那个野丫头被樊夫人调教成大家闺秀了呢。
樊北然:“……”
樊北然还没说话,就看到前方又有了动静。
顾燕飞迅如闪电地一把抓住了那薛书生的上臂,一脚狠狠地踢在他的小腿胫骨上,一拉一扯又一踢,不过简单轻巧的两三个动作,那薛书生一个大男人竟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顾燕飞一脚踩在了他的右肩膀上,只稍稍用力,倒地的薛书生就发出了杀猪似的惨叫,在这黑暗寂静的破巷子里分外瘆人。
樊北然一挑眉,笑得好似狐狸般,拍了拍顾渊的肩膀,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你妹妹又乖巧又可爱吗?”
两人静静地对视,一个讥笑,一个冷笑,目光交接之处隐有火花四射。
两人几乎同时撇开了视线,望向了前方的两个小姑娘,眼里写着同样的情绪。
还是自家妹妹可爱!
顾渊双臂抱剑,站在一旁拭目以待。
“你……你是谁?”薛书生痛得声音都有些沙哑,对着踩在他小腿上的顾燕飞质问道,“你怎么无缘无故打人!!”
“你不是姓薛吗?”顾燕飞笑容明灿,“那我就没打错人。有缘有故。”
薛书生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双双,这个女人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坐视不理?”他深情款款的目光落在樊慕双那精致的小脸上,幽暗的眸底似有什么阴影闪过。
“你与我彼此真心相许,是三生三世的姻缘,我们是注定的天生一对。”
他的声音是那么真挚,缠缠绵绵。
樊慕双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不起的薛书生。
两人相距也不过三四尺,她可以看到这人的四方脸上坑坑洼洼的一片,下巴上还有一尾指头大小的痦子,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酸腐味。
樊慕双的脑海中又想起了这些日子来她是怎么寻死觅活,怎么痴痴地念着薛郎绣嫁衣,怎么信誓旦旦地表白她的一片痴心,一股恶心感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全身上下更是起一片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太恶心了!
樊慕双拉住了顾燕飞的胳膊,既想遮目,又想洗目,无声的以眼神询问,她可以杀人灭口吗?!
不急!顾燕飞微微地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清丽绝伦的少女纤细如纸片,一脚踩下来,却令薛书生感觉像是一座山压在了自己身上。
“啊——”薛书生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冲破了屋顶,他额角冷汗直流,痛得他浑身脱力。
“咯噔”一声。
他的右肩生生被这姑娘踩得脱了臼。
少女清冷慵懒的声音徐徐响起:“母蛊在这里。”
顾燕飞一手指向了薛书生的额头,神情笃定。
听到“母蛊”这两个字时,薛书生如遭雷击,汗水如雨般滑落,整个人湿哒哒的,似乎一尾巴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似的,只能张着嘴无力地喘息。
她们知道了?!
她们竟然知道了?!
这个念头反复地回荡在他心头,翻动着异常强烈的情绪,有震惊,有绝望,有痛苦,更多的是恐惧,对未来的恐惧。
薛书生的嘴巴张张合合,却是久久发不出声音。
顾燕飞另一手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了瓶塞。
下一瞬,一条细长如银丝的长虫就从瓶口探出了头,摇曳着,颤动着,口中吐着如蚕丝般细细的红丝缠在身上。
随着这条蛊虫的出现,薛书生的额头上忽地凸起了一个点,点很快变成了线,在皮肤下扭动着,蠕动着……将他的皮肤撑起。
小瓷瓶中的那尾情蛊又探外探了半寸,仿佛与薛书生皮肤下的“线”彼此间存在某种看不见的吸引力般,“线”在他皮肤下动得更厉害了,似乎要破皮而出。
在看到子蛊的那一刻,薛书生的脸色更难看了,惨白如纸。
子蛊被取出,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明白。
难怪樊慕双对他的态度完全变了……
顾燕飞轻飘飘地问道:“这对情蛊是谁给你的?”
中原鲜有人懂巫蛊,这书生听口音是京城的,身上也无养蛊人的特征,既没有别的蛊,也没有毒草、药草的气味,双手洁白无伤,娇嫩好似女子般。
“……”薛书生的眼睛瞪大更多了,那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子游移不定地转了转。
最后,他咬了咬那口黄牙,死鸭子嘴硬地说道:“什么情蛊?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