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就是那些后辈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他把盛放祭品的篮子,放在陵墓前。
篮子里盛着他白日里专程去置办的供果、糕点,香蜡和纸钱。
他把贡品一一摆在墓前。
烧了纸钱,最后点上一炷香,插入香炉中。
便完成了最简单的,寻常人家惯常的祭拜礼节。
他不是帝王,便不拘泥于那复杂的礼制。
他的祭拜方式都是这般的默默无闻。
他怕,怕声势太过于浩大,墓中人发现他来祭拜了,会不想见他。
他只想这样轻描淡写的走个过场。
祭拜完成,徐长生没有立即离开。
他跪坐在原地,目光深沉又哀伤的望着面前墓碑上的刻字’容兮怜‘,那是他母妃的名字,他母亲是当时的贵妃。
半晌,他喃喃道:“两百年了,您满意了吗?”
他的问话注定无人回答。
片刻后他有些疲惫又麻木的道:
“我已经活的够久了。”
容贵妃是他的母妃,是一个得了圣宠却不爱皇帝的妃子。
入宫第一年,她便怀上了徐长生。
得知怀孕之后,容贵妃和别的妃子不同,她没有半分喜得龙嗣的喜悦。
她只觉得这个孩子是一个累赘。
是阻断她奔赴爱情的绊脚石。
她本和自己的情郎约好,逃出宫去,他们私奔到天涯海角都好。
只要是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她愿意亡命天涯,愿意风餐露宿。
可是在计划实施之前,她却怀孕了。
当时皇家很重视子嗣,她怀了皇嗣,再想逃走,便难如登天。
更何况,作为一个女人,她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
她已经是一个怀过别的男人孩子的女人了,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爱她所爱的人。
她因为这个孩子,失去了自己向往的幸福。
容贵妃开始绝食,自杀,想着法子折腾自己。
可是这孩子却顽强的很,她几番折腾,动了一次又一次的胎气,都已经出现胎位不稳的情况了。
这个孩子硬是坚强的存活到了足月,不得不被生下来。
这个孩子因为在娘胎里受了苦,出生之后身体虚弱。
从小就被病痛缠身。
在徐长生五岁那年,他高烧三日未退。
太医开了药,但是从小带他的嬷嬷给他喂药时,却发现喂不进去,喂进去多少,就会流出来多少。
喂不进去药水,病情就得不到治疗,眼看孩子越来越虚弱,嬷嬷只能叹气。
那时一向不管徐长生的容贵妃,一手捏开他的嘴。
一手从嬷嬷手中接过药婉,强制把药水给他灌了进去。
眼见一碗药已经见底,打湿了徐长生的脸颊,脖子,以及胸前一大片衣襟,却没几滴是灌进去了的。
容贵妃冷声吩咐嬷嬷:“再去盛一碗来。”
嬷嬷领命离开了房间。
独留病弱的徐长生和容贵妃两人在房间里。
容贵妃疯了一样的摇晃着幼年的徐长生。
“你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就解脱呢?”
“因为你,我才留在了这深宫之中,你把我留下来了,你夺走了我的幸福,你却想解脱。”
“长生,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你得给我活下去,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承受着我的怨恨,永久的活下去。”
容贵妃见孩子没反应,加大了些力度,剧烈的摇了几下。
声音提高了几分朝昏迷不醒的徐长生吼:
“听到没有,你不准死,你得活着。”
“活着,和我一起煎熬着,一直煎熬下去。”
本来爆发性很强的怒吼,说到后面,却是满满的疲惫。
容贵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像是突然失望了。
就在她要放手,让孩子自然倒回床上之前。
徐长生软趴趴的小小身躯动了一下,然后开始咳嗽了起来。
嬷嬷动作很麻利,很快便重新盛了一碗药回来。
容贵妃见嬷嬷回来,而孩子也已经停止了咳嗽。
她端过满满一碗药汤,强硬的给徐长生罐了下去。
粗暴的灌药方式,总算是起了些效。
见徐长生喝进去了不少,容贵妃便不再管了。
放下药碗,吩咐嬷嬷:“给他换身干净衣衫。”
便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徐长生迷迷糊糊间,把他母妃的话听了个。
明明他都昏迷了,却神奇的将每一个字都听入了耳中。
深深的烙入了脑海里,硬是记了个。
从前,他只觉得母妃不喜欢自己,他总是在想,是不是自己不够优秀。
小小年纪的他,为了能讨母妃喜欢,他努力把各种事情学到最优秀。
他除了身子骨孱弱了些,其他各方面都比其他皇子优秀。
可是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还是从未得到过母妃的一句夸奖。
经过这次的高烧昏迷,他总算明白了。
母亲对自己的厌恶和不喜,不是他努力就能化解的。
曾经,他听说他的名字是母妃提议给父皇,再由父皇批准的时候。
他以为“长生”是母亲对她的祝福,是一种期望。
期望身体羸弱的他,能活的长久些。
自那日开始,他才明白,“长生”于他而言,并不是祝福。
小小年纪的他,懂得了自己本不该懂的东西,所以他失去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