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水阁杉淡淡地道,“如何不好?”李四平道:“最初百年间,泠、浪二姓争权内斗,人心不稳。若太子殿下那时回去,只需振臂一呼便可稳定大局。但现下浪氏秉政日久,以家、客平等为名,讨好家部,拉拢客部。虽偶有反对之声,但也迅速消失,难以撼动大局。所以说局势大好,但对殿下而言却是大大地不好。”
“嗯?”水阁杉似是不信,“就算如此,那我水氏一脉呢?不是说浪家打压水家,水家处境有如贱民么?”“是又怎样,”李四平一笑,似是不屑,似是无奈,“有如贱民的是平民百姓,又不是权贵老爷。再说,贱民又怎样?有田种,有鱼打,有饭吃。总比泠家或遭诛灭或成奴隶要好得多。太子殿下,民心是最好糊弄的。有口饭吃,比下有余,就是安居乐业了!”他话语之间透出深深的无力感。
安太保亦道:“我们正是不满这样的情况,才又渡海归来,在老地方等太子殿下。但凭我们几人,实在是无能为力。强行发难定会被浪家定为罪人,引来诸姓征伐。到时候兵戈再起,百姓受苦。太子殿下,您就真成了百姓口中的罪人了!”
“哈哈哈哈……”水阁杉仰天狂笑,手拂处,草木摧折,“好!好一个民心稳定,安居乐业;好一个妄兴兵戈,即成罪人!好一个浪里飞!”“太子殿下……”见水阁杉癫狂的样子,李四平、安太保心下难受。“滚!”水阁杉拂退二人,一抬头看见伍延广三人的墓碑,心头一软,负手道:“我没事!”
他语气仍倨傲淡然,但李四平仍听出些许落寞,不由道:“太子殿下,我们兄弟所见所闻,也不全面。我听家里人说泠家的公主泠兰和水家的高手水南浸也在大荒。殿下若想深入了解族中的局势,不如去找他们。”水阁杉似乎有了兴致:“他们在哪儿?”
李四平急忙答道:“最后一次有关他们的消息是说他们出现在赤雪城北大峡谷。”“大峡谷?”水阁杉想起了玄无际,也是个有趣的人,“没想到刚刚出来又要回去一趟。人生啊!”他说着转身而去:“走!先把你们的伤养好再说其他!”李四平、安太保急忙跟上,心道太子殿下似乎变了很多。
北海龙骨舰队。自从上古幽都大劫之末,帝颛顼化身鱼妇,力尽而退后。荒神掌划离渊,封闭太古铜门,游荡在冰海之上的龙骨舰队就成为了海内大荒与幽都之境间唯一的沟通渠道。但无论在海内大荒还是幽都之境,这支舰队的声誉都不太好。劫掠,偷渡,是它最闪亮的两个注脚。
此时的冰海之上,龙骨舰队旗舰之中,杯盘狼藉,酒兴正酣。从扶桑之境倭国远道而来的水族浪氏使者浪千叠与龙骨舰队提督双流影聊得正欢。甲板之上,瞭望的水手大声呼喊着,提醒掌舵手小心海面的浮冰礁石。突然,平静的海面上惊涛四起,风暴夹杂着龙虎之声猛然袭来!
旗舰剧烈地摇晃,几名水手惨叫着从桅杆上跌落。巨大的晃动将桌案掀翻,汤水残羹洒了已经半醉的两人一身。浪千叠勉强站稳,双流影摔倒在地,连滚了几圈才站了起来,怒道:“怎么回事?”门开,一名水手跌跌撞撞地进来:“提督大人,大事不好!海面突然起了风暴,已经有好几块浮冰被吹到了甲板上!”“什么?”双流影一听,顾不得浪千叠,快步冲出舱门。
巨大的风险些将仓促而出的双流影吹翻在地,他忙催动功力,站稳身子。浪千叠跟在他后面,用袖子挡着呼啸而来的狂风,大声道:“怎么回事?”双流影亦大声回答道:“不知道!可能是突发的风暴!”又对水手喊道:“快!抛锚!”一众水手忙忙碌碌,终于将船停稳。但狂风依旧不停,旗舰如一叶飘萍,随着波涛上下颠簸。
双流影见势不好,沉腰坐马,真气随心运转。他双手向上一掀,海水滚滚而起,数道水墙将船体牢牢围定,挡住无休止的狂风。浪千叠随手一捞,好似抓住一缕风在手中。他凑过去轻轻嗅了嗅,道:“提督,这风带着真元的味道,怕是有蹊跷!”“奶奶的!”双流影全力维持水墙,闻言怒骂道,“别让老子知道是谁,否则老子扒了他的皮!”
话音落,狂风忽止,似乎那暗处的人被吓住了。双流影不敢放松警惕,又过片刻见风不再起才缓缓将水墙落下。天空中,一人双翅微微扇动,悬停空中。双流影常年来往于北溟之境与幽都之境,与北溟人物都曾会过面,一见此人怒道:“萧鸟人你搞什么鬼?”
萧翼铎听他这么称呼自己,也不生气,敛翅落下,道:“开个玩笑罢了。许久不见,提督大人修为又有精进啊!”“哼,”双流影一摆手,“别扯淡!有事就说,有屁就放,反正萧鸟人你是无事不来!”萧翼铎哈哈一笑,将视线转向双流影背后的浪千叠,抱拳道:“这位可是水族族王浪里飞的三公子浪千叠吗?”
浪千叠一怔,道:“小可正是。萧大侠何以知之?”萧翼铎道:“自然是有人告诉萧某,”说着朝远处岸边招了招手,“说起来,这人三公子也认识。”“哦?”浪千叠来了兴趣,远眺岸边,“不知是哪位熟人呢?”
一条小船须臾而至,船首站立的,正是金刀范璇。只见他抱拳道:“三公子,上次也是在这北溟天海,你我不打不相识。没想到数十年后,仍能相见!”浪千叠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范兄!当年小可年幼无知,冒犯之处,还请范兄原谅则个!”
范璇跳上大船,笑道:“这么文绉绉的干什么!我这次来,可是有要事与三公子商议。”浪千叠奇道:“何等要事,能劳动范兄亲自跑这一趟?”范璇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水阁杉!”浪千叠脸色一沉,道:“请到舱内说话!”说着向双流影告罪一声,带着范璇往舱室而去。双流影也要过去时,却被萧翼铎拉到一旁说起了闲话。
天色大亮,北溟两位王者的遗骸仍在燃烧着。司空展盘膝而坐,用全身功力压制着左手上乱窜的火舌。但见月白色的光芒与王血之火你进我退,在小小的手掌上拉锯胶着。
王血之火果是坚韧,此处刚熄,彼处复燃。司空展只觉手上椎心之痛刚解,腐骨之疼又作。一冷一热之间,手掌竟如同反复被火烧水泼的顽石一般,处处裂开,“噼叭”之声不绝于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司空展心一横,正要壮士断腕,却发现举起的右手之上星星点点,尽是大大小小的坑洞。红色光芒一明一暗,恍如星星之火,静待燎原。司空展这才想起、赵元秀死时喷了自己一身的王血,莫非……
他一惊之下也顾不上断腕,上下检查,赫然发现不止双手,臂上、翼上、胸前、腹下、双腿之上尽是星星点点之火,腐肉燃血。有几处大的火星在阳光之下竟冒起缕缕青烟,如火将复燃。“不好!”司空展大惊失色,聚集全身功力于双翼之上,往天鸟居疾掠而去。
许是那已恢复了些许灵识的罗兽知道自己后裔被此人所杀,盛怒之下尽夺此人生气。今日的阳光出奇的毒辣,加之万里病院,犹如镜子一般反射着阳光。司空展只觉眼前尽是刺目的亮光,辨不清方向。再加上他心急回去,双翼不停扇动,更如同火上浇油。点点星火借着双翼扇出来的风,渐渐地蹿起了火苗。
眼前出现了绿色。是片树丛!司空展心中一喜,急忙蹿了进去以躲避毒辣的日光。然,不过片刻,树丛中浓烟冒起,霎时化为一片火海。司空展惨叫一声冲出树丛,已如火人一般。他不敢停留,飞速遁逃。所经之处,树燃水干。
风起,吹散滚滚浓烟,露出浑身黑红之色的司空展来。但见他此刻身上处处火苗窜动,衣服早已化为乌有。双翅不展,风一吹,羽毛尽数化作飞灰。“哈哈哈哈……”他发出嘶哑的笑来,鸟喙开合间,竟也有青烟冒出。但他并不在意,缓缓挪动脚步。上山!只要到得山顶天鸟居,就能拿到自己存放的灵药。腹下灵药,这些许的伤定会药到病消。
上山!上山!他艰难地挪动脚步。山风偶尔吹来,他的皮肤一阵发红,旋即变为灰白。仿佛火烧之后的灰烬,虽未熄灭,却再不能复燃。上山!上山!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自己立下的界碑——“天鸟居,入者死”!他抢前几步,跨过界碑,眼前的景象让他又惊又怒,“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落地即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