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曹闻道的声音。曹闻道力量虽然比不上陈忠和蒲安礼,但比我还要大一点,只是他说的是“受死”却不是攻击,两杆枪同时插在地上,和我的枪并在一处,那蛇人力量虽大,一斧还是劈不断三杆枪,我只觉手臂一震,虎口也一阵麻,那蛇人的巨斧却被弹了出去。
曹闻道和另一个士兵落到我身边,道:“楚将军,你没事吧?”他伸手拔起地上的长枪,那枪杆是用极硬的铁木制成,坚愈金铁,却也被那蛇人一斧砍出个口子来。
我暗自把手指屈了屈,让受震发麻的手掌活动活动,急道:“快把殿下送上去!”
“你”曹闻道还要说什么,我喝道:“快走!”
此时那蛇人又已挥斧砍过来,正在砍城门的两个蛇人见我们有援兵下来,也回过头,大概想先打发了我们。城门口方寸之地,一时间血肉横飞,那个在一边与另外士兵接战的蛇人已连杀了三个,但前锋营士兵毫不畏惧,一个倒下,另一个跟上,那蛇人身上也已多了几处伤口。
这时小王子已荡过来,我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不让他再荡到蛇人那一边,单臂猛一用力,叫道:“还不走!”
小王子身材甚高,大概也有七八十斤重,我单手一托极是吃力,只把他抛起了几尺高。曹闻道不再多说,道:“保重。”他手臂一用力,人已飞腾起来,此时小王子已在落下,曹闻道大喝一声,左手一把将小王子挟在臂弯里。多了一个人,他也已跳不起来,右手却将绳子飞快地卷在腕上,两脚则在城墙上急速踩动,看过去,几乎象是横着在城墙上走一般。
曹闻道的本领可圈可点,有他护着小王子,只消我能挡住蛇人,那小王子多半已经脱险。哪知我只分了分神,和曹闻道一块儿下来的那士兵突然一声惨叫,却是他在拔枪时被那蛇人一斧夹胸砍过,身体几乎斜着被砍成了两半。
我心头一痛。在战场上,生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那士兵的血飞溅而出,也沾了我半身,连脸上都沾了一些,我也顾不得伤心,提枪分心刺去,喝道:“混蛋!”
蛇人的巨斧还砍在那士兵体内,斧刃被血肉吃住了,一时拔不出来。巨斧原本就很沉重,再加上百十来斤一具尸体,以那蛇人的力量也有些吃力,我这一枪势如飞电,正刺中那蛇人咽喉,那蛇人负痛之下,猛地向后一挣,反倒将上前助战的一个蛇人也推倒了,两个蛇人一块儿摔进护城河里。
这时另一个蛇人也已被前锋营士兵刺倒,城门口只剩了一个。那蛇人也转过身,不再去砍城门,转身向我们扑来,而此时河里正有更多的蛇人要爬上来,我想要喝令旁上冲上,还不曾出口,早有几个士兵扑了上去。蛇人如此凶悍,但前锋营的士兵也杀出了怒火,虽然那蛇人的巨斧伤人立死,但士兵们似乎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一时间已有七八个士兵将那蛇人围在当中,我也冲不上去了。
现在已是在肉搏。虽然蛇人要强悍得多,但前锋营前一阵子的苦练当真不是白费,城下的三十多人排在城门两边,当中七八个已将那蛇人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边上的人直直立在护城河边,长枪不住往爬上岸来的蛇人刺去。
“快上来!”
我刚和另一个士兵将一个蛇人重新逼下水,从城头上有个人高声叫道。我回头一看,却见从城上垂下了许多绳索,有个身着重甲之人探出半边身子向我们喊着。这人满面虬髯,正是毕炜。我和毕炜相处得不是太好,但此时看到他,却大感欣慰。我一挥枪道:“大家快上去!”
劈门的那蛇人在砍死了四个士兵后,也终于被前锋营乱刃分尸,那些满身满脸都沾着血迹的士兵听得我的话,各自抓住了一根绳子。城上已有准备,有人一抓住,上面立时向上拽,眨眼间已有十几个上了城。城下的士兵少了下来,一下子便挡不住蛇人的攻势,有个士兵手缓得一缓,长枪被河中的一个蛇人抓住,正待回夺,那蛇人已一斧砍在他颈边,斧子都吃进了他体内。那士兵却也勇悍,明知必死,却已拔出腰刀,反而冲上一步,一下抱住了那正要上岸的蛇人,一刀刺了进去,那蛇人缠着他的身体,一块儿摔进河里。
我抓住了一根绳子,此时上面已在拼命拉着,有个士兵提枪搠倒了一个蛇人后向我跑了过来,我伸手道:“快!快抓住我!”此时蛇人大多已抓上岸上,如果让他去抓绳子,只怕会被蛇人追上,他也伸手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猛一用力,只道定会将他拉过来,哪知用力之下,却觉手上一轻,拉住的是将他的上半边身体。
他还是被一个蛇人追上,被拦腰砍成了两段。
我心头一痛,手臂却是一紧,被城上的人拎了上去。此时城下还有五六个士兵没能上来,蛇人却已冲到墙边,它们用的大多是巨斧,一时间惨叫四起,鲜血飞溅,城下直如地狱。
我闭起了眼,不忍再看这副情景。跳下去时本就有了战死的打算,但是脱险后仍然感到自己实在是幸运。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利箭破空之声,城下的蛇人随即发出了一阵惨叫,我睁开眼,却见城门口的蛇人身上插满了利箭,正在血肉中挣扎。这些箭力量极大,那几个聚集在城门口的蛇人被钉在地上,正不住翻滚,但箭头入土甚深,它们根本挣不脱。我抬头看去,却见毕炜冷笑着看着城下,身边是几台雷霆弩。以前那些雷霆弩不能及下,这几台却是箭口朝下的。
我手一碰到雉堞,手臂一用力,立时跳了起来。毕炜身边站着的是个少年,却正是苑可珍,他一见我便叫道:“楚老师!”似乎要跑过来,毕炜喝道:“不要分心,守着原位!”
苑可珍一身工部的制服,虽然脸上还带着稚气,却也与以前那个小孩大不相同了。我向他走去,毕炜似笑非笑地道:“楚将军,这新制的雷霆弩威力如何?”
我心头怒不可遏,握着拳头道:“毕将军,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明明有这种东西,他却不先和我说,以至于前锋营战死了十多个弟兄,我虽然知道毕炜对我一直没什么好感,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贻误战机。
毕炜没理我,喝道:“放!”此时又有一些蛇人冲到城门边,雷霆弩又发出了一排快箭,那些蛇人也登时被射倒。数起数落,城门口已留下了一批蛇人的尸首,那些蛇人才退了下去。
等蛇人退去,毕炜才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转头道:“楚将军,你可真个悍勇。”
我不知道他是在挖苦我还是什么意思,也只是冷冷道:“多亏毕将军你的大恩大德,再晚一步,只怕我这条命也要丢在这儿,守门之责也完成不了。”
我们杀了第一波斩关劈门的蛇人,但蛇人源源不断地攻上,若非毕炜及时来援,我们仍然守不住。我的话中虽然不无挖苦之意,但也多少有点感激。哪知毕炜却只是苦笑一下道:“楚将军,你别取笑我,若不是那位苑先生急中生智,将雷霆弩前脚锯掉,只怕我们想救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苑可珍的主意么?我看了看一边,苑可珍正蹲在那几台雷霆弩前察看着。雷霆弩甚是精密,若是不调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能在转瞬间反应过来,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我走到他身边,苑可珍抬起头来,又笑了笑道:“楚老师。”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小子,多亏你了。”
苑可珍却道:“这只是从权而已,那几台雷霆弩得修整过了。唉,不知道薛大人会不会骂我。”
我道:“你让雷霆弩能往下射,他夸奖你还来不及,哪会骂你。”
“雷霆弩机括之力太大,原本不适合变换射出的角度,我将前脚锯掉,只射了这几箭,有两台都已裂开了。”
我不由一怔。看来天下事当真不能两全,我原本寄希望于雷霆弩远近皆能,看来还是不行。
正想着,小王子忽然跑过来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他刚从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回来,此刻却没有半点惧意,好象方才遇险的是我而不是他。如果是我的部下,我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但他毕竟是个郡王世子,我一个小小的下将军岂敢如此无礼,何况,小王子虽然给我惹了次麻烦,但他这等勇气也让我喜欢,依稀有点我当初的影子。
我行了一礼道:“殿下,您万金之体,以后可千万不能不能这么做了。”说完怕他不以为然,又道:“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要依军法处置,只怕会因为保护殿下不力,被砍头的。”
小王子睁大了眼道:“真的么?”他突然跑到郡主跟前,道:“姐姐,楚将军说的是真的么?”
我有些哭笑不得。小王子这样的天潢贵胄,实在不知道军法的厉害。正想着,却听得一边郡主道:“楚楚将军,谢谢你救了小弟。”
我跪了下来,道:“郡主,这是末将应尽之责。”
郡主的声音很是清雅,几乎有种透明的感觉,可是我一想到那次她和唐郡主一起走出来,便有种怪异的感觉。虽然看上去她和唐郡主完全不同,可万一她也是唐郡主这样的人,那时我该怎么办?
我跪在地上默然无语,突然,一边忽然传来了安乐王惊慌的声音:“没出事吧?小茵,你弟弟没事吧?”
小王子跳了起来,跑过去道:“父王,儿臣在,是楚将军救了我。”
安乐王急匆匆地跑过来,他宽袍大袖,跑得很忙乱,两手还提着衣服前摆防着摔倒,抬辇的随从急匆匆跟在他身后,一见小王子奔来,他一把将小王子搂在怀里,道:“还好还好,上天保佑。”
小王子脸一红,挣脱了安乐王的怀抱,道:“父王,楚将军很了不起的,你可要谢谢他。”
安乐王喃喃道:“该谢的,该谢的。”他见小王子活蹦乱跳的样子,却也恢复了以前的雍容,直起身子道:“楚将军,请上前来。”
我走到他面前,跪下道:“王爷,末将在。”
“楚将军,你救了我儿,无以为报,说吧,想要什么?”
我道:“王爷,这是我应尽之责,不敢居功,请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安乐王搓着手,喃喃道:“这怎么成。只是,给你什么呢?”他往身上东看西看,忽然从腕上摘下一串手链道:“楚将军,这个赏给你吧。”
那是一串珍珠串成的手链,每一颗都滚圆,更难得的是一般大小。我又行了一礼道:“王爷,末将实不敢受。”
安乐王笑了笑,斥道:“有什么不敢,快接了!”
他说话一向和蔼,此时却象变了个人似的。我吓了一跳,慌忙接过来放进怀里,低低道:“谢王爷。”
安乐王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楚将军,加油啊。”
他打了个手势,抬辇的两个侍从把辇放下了,安乐王刚坐了上去。这时屠方急匆匆地过来道:“王爷王王爷,殿下没事吧?”
安乐王道:“多谢屠公,犬子得楚将军救援,没出事。”
屠方看到了还在活蹦乱跳的小王子,也松了口气。屠方是南门主将,虽然我不是他的下属,若小王子在南门外出事,他也难脱干系。安乐王还则罢了,小王子却是和太子比亲兄弟还亲,在太子跟前便不好交待了。
安乐王带着郡主和小王子走去。临走时,我又跪下向他行了一礼,安乐王也没理我,抬起头时,却见郡主正由几个侍女簇拥着走进一顶小轿,在轿前,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抬起头来正和她的视线相接,她的颊边突然染上一片绯红,马上低头进了轿子。
安乐王是郡王的身份,虽然没有封地,排场仍是很大。等他下了城,城头上的士兵又一下变得轻松起来,几个士兵拿出方才没吃完的包子接着啃,有个人还道:“想不到安乐王居然会发私财劳军,真是意外。”他们争来争去,也想不出安乐王这般劳军到底有什么好处。所有士兵一人两个包子,那是费而不惠,还不如给军中送几车米面肉食呢。而且,他们也想不通安乐王为什么要亲自到城头来,争来争去,都说不出什么。
可是我却知道,安乐王这次劳军,只怕是为了我。
这时钱文义走到我身边,小声道:“楚将军,新来的弟兄都有些惊慌,是不是让他们早点歇息?”
这一战前锋营损失士兵二十余人。守城一月以来,今天的损失最大,而且战死者死得也最惨,大多尸身残缺不全。那些老兵对这些事都看惯了,也没什么异样,新兵们却多有惧意。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这话我也知道的,新兵未上过战阵,出战时可以凭血气之勇冲上前去,但战后却会越想越怕。这是所有军人必定要渡过的一个难关,若这个关口闯不过去,那么这人以后便越发胆怯,难当大用了。我想着,跳到一个高处,大声道:“弟兄们,我们还有些弟兄的尸身在城下,去把他们抬回来,以慰勇士英灵。”
前锋营里的老兵答应一声,将城门开了条缝,出去了些人抬尸首回来。钱文义也要出去,我小声道:“钱将军,你看看,有没有那些没死透的蛇人。”
钱文义点了点头,他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把战死者抬回来后,又抬回了一个蛇人。这蛇人被一支雷霆弩的箭透脑而过,箭还插在头上,三停里死了两停,但还会动一动。等他们把死尸放到城上,我叫道:“列队,为死去的弟兄致敬!他们都是帝国勇士,都是无畏无惧的好男儿,让我们的子孙永远传颂他们的名字吧!”
前锋营已在我身后排成了一长队,边上那些友军士兵看着我们,也不知我要做些什么。我伸手从腰间摸出百辟刀,走到那蛇人跟前,道:“弟兄们,就是这种妖兽,它们烧杀虏掠,但这时也死在你们手下了。看!”
我手起刀落,一刀猛地砍在那蛇人颈上,那蛇人本已死得差不多,我这一刀砍下却又蜷成一团。百辟刀吹毛立断,我手下用力,刀锋划过,将那蛇人的头已斩了下来。蛇人的头比人的头还要小得一圈,正想把它拎起来,但蛇人的头光溜溜的,不象人头有头发可抓。我把手指扣进那蛇人项面的切口中,举起来道:“弟兄们,如此凶狠的怪兽仍要倒在我们刀下。现在帝国已无退路,勇士们,现在是战还是逃?”
他们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我手上的蛇人头颅。切口还有血流下来,但和人血不同,蛇人的血是凉凉的,我因为举得高,血已将我的手腕都染作通红。他们怔了怔,忽然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整齐的呼喊:“战!”
这一声喊出,那些新兵眼中的犹疑之色一扫而空。我暗自舒了口气,心知那些新兵大多已渡过了这一个关头,以后便是能杀人不眨眼了。我撩起了他们心中隐藏的凶焰,却实在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解散了队伍,曹闻道忽然过来道:“楚将军。”
他拿着一柄蛇人用过的巨斧,我道:“怎么了?”
这等巨斧太大,我用的话很是不便,曹闻道力量比我大一些,拎在手上还是勉为其难。他忽道:“楚将军,蛇人现在改用这等巨斧,我们用枪的话很是吃亏的。”
我道:“你有什么主意么?”
曹闻道的眼前已亮了起来:“楚将军,方才我见那些蛇人用斧头很是纯熟,那时便想过,我们也可用斧头。”
我笑道:“太沉了。可做小的话,威力完全比不上这等巨斧,又有什么用。”
“可用装上长柄!”
我一怔,道:“什么?”
曹闻道的眼睛中有些发亮,似乎也为这个主意得意:“我说可以装上长柄,这样便可双手持斧。再练上直劈横扫下撩这些简单明了的招数,只消列成一队,一定比大刀威力还大。”
斧头一般是用于攻城时劈门所用,偶尔也有带上战场的,但要说直接当武器用,似乎还从来没有过。斧柄太短,挥舞吃力,那都是弱点。但也正因为斧头沉重,照曹闻道这种想法,威力又可增大许多,到时蛇人再冲上来,以这等长斧队出击,只怕一斧便能砍开蛇人的头颅,的确大有可行的。
一想通这点,我又惊又喜,道:“好!曹将军,你等等,我马上去木府,要薛郎中帮我们赶制几十根斧柄出来。”
曹闻道脸上也在放光:“楚将军,我在营中挑选力大之力,马上组织一队巨斧武士吧。”
“巨斧武士?”我捉摸了一下这个名字,笑道:“好威风。曹将军,想不到你还挺会取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