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都许久没有那么开心过,沉浸在那短暂的美妙中不可自拔,直到老头逞强再饮下一碗,便再坚持不住,在阿青的搀扶下,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只是那嘴边仍有古曲余韵传来: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老妪这才有些感激看向阿青道:「老头子已不知有多久没像这般开心过了,倒是托了小子你的福,方才能再听这一曲《牡丹亭》」。
阿青虽有些许醉意,整个人却清醒得很,这才有些费解道:「奶奶,我观这落魄村也都是些良田沃土,怎地会如此落魄清贫,说起这忘川郡守,传言也是宽以待民之人,想必这个中税赋,也不苛刻,如何是现在这般境况」。
阿青说完,老妪这才叹道:「你说啥,这若是郡守,又怎么会关心这犄角旮旯的小事,甭说他是不是宽以待民之人,就算他是,他处在那个位置,住在城里,那就是城里人的郡守,而不是普通老百姓的郡守,再说了,只要饿不死,不闹事那便是一片太平,谁又怎会关心你百姓的死活,你既有此问,想必定是不知,这前前后后要是算起来,这税粮足足五成,这也怨不得他们赚些黑心钱,实在是饿怕了,早些年间,这落魄村的风气还不至于如此,可如今嘛,这其中是非老婆子我是看不清了,再者,这地方偏远,甭说是忘川郡守,就是这别云城主也没放在心上,他们只管收上粮便是,那有流匪侵袭的时候,一个官兵的影你都甭想看见」。
阿青闻言这浑身一震,显然不敢相信耳中所闻,这税粮五成,简直是为所未闻。「什么,税粮五成?」
阿青像是傻了一般惊叹道,若是税五成,再被流匪抢上粮食两三成,能活下来便也是奇迹了。
阿青再想起那群人的冷漠,只觉得更加寒冷了几分,如若那群人只是为了活下去,那这也未免太悲凉了些。
而他们没有将他们洗劫一空,想必也不是什么善心,无非只是想让他们活下去,被奴役而已。
阿青感觉难受极了,这落魄村分明是一个猪圈,而这村民们不就是被圈养的猪狗么?
阿青震惊了,他自以为亦见过诸多险恶,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人心已然到了如此地步。
可正因为如此,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他不免紧了紧手中的拳头,有些忐忑问道:
「奶奶可听过那西边的无妄城,据说分田地房屋,自是一片新的气象」。
只见老妪摇了摇头:「年轻人,这天下哪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老妪虽不知具体为何,但如此行为背后不知又藏着怎样的坏心眼呢,再者,我们若是妄动,不说别的,便是这周遭的流匪第一个便不同意,那前不久,奔无妄城去的那几家,还没走出五里路,便叫流匪杀了个片甲不留,就连这尸体也没人敢收,活生生被鸟兽所食,这死无全尸,亦无葬身之地,该是何等凄凉,你说这还有谁再敢往无妄城去」?
阿青一听,更是坐不住了,没想到,这此地的流匪竟然如此猖獗,阿青本来就恨极了流匪,这舍离村以前没少受到流匪的侵袭,诸多乡亲更是死在他们手里,所以阿青入主无妄城之后,头一件事便是肃清无妄城境内的流匪,像这等穷凶极恶的,自然是格杀勿论。
阿青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不知该如何作答,对战胜夏江的欲望更加迫切了几分,只有赶走了夏江,才能和凤栖梧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老妪缓缓站了起来,叹道:「所以说到底也怪我们,断人生路,这不就是害人性命么,你自以为是清高是你的自由,可你怎么也不能妨碍别人活下去吧,所以你说,他们恨我们不也是理所当然么」。
阿青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驳,这个中对错看来也并不如表面看
上去那么简单,见阿青若有所思的样子,老妪这才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说了各有各的活法,多思无益,今晚且睡个好觉去,莫要多虑了」。
说完便领着阿青来到一个房间,虽是简陋,却是一应俱全,阿青虽多有思虑,但这许久却是也未曾好好睡上一觉,刚好这酒劲也有些上头,便在迷迷糊糊中睡去。
那一觉格外香甜,可天刚蒙蒙亮,阿青还是准时爬了起来,让他意外的是,老两口竟然比他还早些。
「好小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正在收拾家伙事的李大爷率先开口道。篳趣閣
阿青现下还有要事,自然也不敢过多逗留,再说,自己多待一会儿,那便给老头多添一份负担,便接过话茬道:
「现下还有些急事在身,不敢怠慢,还多谢二老收留,此刻晚辈便先告辞了,大爷与我也算是同道中人,这壶酒还望大爷莫要推辞」。
大爷这才转过看看王奶奶,见他点了点头,方才欣然收下。
阿青之所以如此,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他自是可以留下银两,但是二老如此待他,若真如此为之,反倒是辜负了二老的一份美意,倒反而破坏了这一份美好。
阿青语罢便欲转身,那王奶奶赶忙叫住了他,那伸手递过来的不知是什么时候烙的饼,其上还有热气翻腾,阿青特意瞟了一眼锅里,那三张饼全在自己手里了,阿青鼻子一酸,一时之间有些哽咽,那老妪只是缓缓说道:「孩子,下次方便了再过来,奶奶再给你蒸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