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死一般的寂静。
若非微风吹动凉亭外的枝叶婆娑。
李善长攥紧拐杖的枯手绷起青筋,对视着对面那双年轻到过分,清澈而冷冽,好似洞明了他所有算谋的眼睛,他竟有种不能与之对视的惊惧。
无论如何。
他可是辅佐朱元璋,襄助建立大明的第一谋臣啊。
在这少年郎的面前,竟如裸身一般。
全无半点隐秘。
这天底下焉能有如此洞察人心的妖孽。
不过加冠之龄。
心智之坚,不论是他身为一六十七岁老朽的斥责,又或者是当朝国公的身份,亦或是换作让人,若地位对近,绝对是不死不休的阴谋诡计算,都不能使之动摇分毫。
这样的人在他看来,莫说是他。
即便是他不敢承受其锋芒的上位,大抵也是驾驭不住的。
而上位竟然将他放在了太子身边留用。
他就不怕太子驾驭不住吗
还是说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亦或者是,上位当初给他看的东西根本不全,就是算到了他迟早有在常升这栽跟头的一天。
这一瞬。
李善长思绪纷乱。
仿佛整个朝堂都脱离了他的认知,一切事务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直到又一颗酱豆在常升嘴里咔吱咔吱的咀嚼出声。
李善长的思绪才终于从九霄云外回神。
明明是三伏天的炎夜,他却生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掩手指哆嗦的他,只得拼命攥紧了手中的拐杖,力图让自己不在常升的面前失态。
直到常升越过桌面,又给他斟了一杯酒。
看着这杯酒。
老李头斟酌了许久,终是无奈的放下了心结,勉强的端起了酒杯,送入喉中。
却不想被酒液呛到了喉咙。
冲人的酒气让老李头连咳几声,泛白的面色充上一片血红,这才定下神来。
望着反客为主,大快朵颐,压根没把这儿当成外人家的常升,老李头幽幽一叹,问道:“你既然知道陛下手中有此暗探,为何还敢来老朽府上,与我说此隐秘。”
常升头也不抬吸入一块生蚝。
慢条斯理道:“方才不是说了吗,公府上下四通八达,辽阔通透,最养人不过了。”
“况且今日在御书房里,太子殿下亲眼所见下官落了国公的面。”
“公府门外,百姓都见到下官打了国公府的脸。”
“兵马司里,下官还散了国公昨夜流落街头,被一女子带回家的风流韵事。”
“明日的市坊中。
“还不准会流传出国公与寡妇风流一夜的谣言,在被那些说书人编个九章三十六回的话本儿,日夜传颂。”
“咱们两家不是早就没有缓和可能了吗”
老李头左右环顾,看着两侧辽阔,几乎无藏人遮蔽之处的庭院,刚明白常升所言公府上下四通八达,辽阔通透的真意。
听到常升的下文,一一列数编排自己的手段,面色顿时一黑。
尤其当听到常升最后打算让说书人编排他的谣言时,更是恨不得把眼前这人掐死。
如能这小子对半劈开,心要不是黑的,
他李善长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
但他不是傻子,也能领会到常升这连串的手段背后的真意无非就是和他撇清关系,制造一个双方结仇之后,矛盾愈演愈烈的局面。
可他同时也反问道:“我了解上位。”
“你这手段骗得了别人,但在上位眼里反倒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