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五章 “民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2 / 2)

“章丘,我们终于回来了!”

“相比起其他地方,山东的州县有此太平,真好啊!”

李格非掀开马车的布帘,看向乡镇老家,露出怀念与感慨。

他的父母早年相继病逝,自从科举及第,入朝为官,就没有回过老家,此次若不是辞官归乡,恐怕一直要到百年之后,才会送棺椁回来落叶归根。

即便如此,这一次的回乡之路也是颇为坎坷,本来他想先将妻儿送回,自己留在京中办理辞官手续,谁料辽人南下入侵,妻子王氏和女儿李清照、儿子李迒就一直留在大名府,当得知中枢惧怕北虏,迁都南逃时,他怒而北上,进入大名府,亲身经历了守城大战、光复燕云、和议盟约、四方皆反的全过程。

毫不夸张地讲,身在中枢的高官要员,绝对没有李格非这段时间的经历来得丰富,看得透彻,更不会如他途径各州县时,看到地方炊烟鸟鸟,官道行人井然有序时,就感到十足的欣慰。

和平真的太不容易了……

然而感叹的话语,还在马车内回荡,前方隐约就传来激愤的声音:“打死他们!

”“打死他们!

李格非顿时紧张起来,赶紧让车队停下,再对着一路护卫他们的镖头王四道:“烦请王镖头前去看一看,是否有贼匪作乱?”

王四已经点了几个镖师上前,又吩咐好其他人护住车队,才开口道:“请李公放心,我们这就去查看!”

目送镖师们去了,李格非放下布帘,叹了口气,妻子王氏则安慰道:“夫郎不必担心,应该不是大乱,山东有梁山泊照拂着,又有乡军的影响,贼人不敢造次的……”

李格非知道妻子说的有理,却是苦笑道:“京东两路是何等要地,却要靠着一群江湖子维护地方安危,老夫即便现在不是朝廷命官,也觉得颜面无光啊!”

更颜面无光的还在后面,王四一行很快回来了,显然并无凶险,神情里却带着几分尴尬与古怪:“李公,是你的族人出事了……正在被梁山公审……”

李格非愣了片刻,咬牙道:“劳烦镖头,带老夫亲自去看看!”

在王氏担忧的注视下,李格非走下马车,脚步飞快地往声浪传来的地方而去,可见身体还是硬朗的。

但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李格非再度回来时,已是面色铁青,步履蹒跚,那模样险些晕倒,吓得王氏赶忙扶住:“夫郎,你怎么了?不要吓妾身啊!”

李格非嘴唇哆嗦:“强占土地、纵火焚屋、贪墨灾粮、哄抬米价、掳人勒索、逼良为娼……那梁山竖起的告示,居然一面都装不下,条条罪责,触目惊心!正如公审之人所言,不仅法理不容,天理更不容之!”

王氏脸色也难看起来:“做这些事情的人,真是夫郎的亲族么?”

李格非惨然道:“台上被审之人,老夫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敢如此肆意妄为,无疑是用了老夫的声名!只是一个并无实权的礼部员外郎,他们就敢在乡里横行霸道,鱼肉百姓到这个地步,真该被统统打死……报应!咳咳!报应啊!咳咳咳!”

说到最后,李格非已是咳得险些喘不过气来,王氏赶忙替他抚背顺气:“夫郎莫要气愤,莫要气愤!”

等到李格非好不容易缓过来,夫妇俩人面面相觑,气氛陷入了尴尬。

多年不归乡,一归乡族亲就被公审了,瞧着那群情激愤的势头,如果继续留下,他们也会有危险,这等事情实在是始料未及……

思来想去,王氏只能道:“夫郎,两个孩子如今还在大名府,受林家照顾,现在章丘出了这事,我们还是暂且回去吧!”

李格非脸色微沉,缓缓摇头:“大名府不能回去,蔡待制多次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更是有扇动百姓之嫌,河北恐怕也将成为是非之地!”

“如今这世道,何处又是真正的太平呢?”

王氏叹了口气,喃喃低语之间,眼睛倒是一亮:“那我们去燕云吧,那里才是真的太平!”

李格非微怔:“燕云之地,宋辽兵戈争锋之处,如今反倒成为天下罕有的太平之地了么?”

王氏道:“夫郎莫非不信?”

李格非道:“不,老夫十分相信!”

“乡军入燕云时,曾有言不纳粮,外界都以为虚言,然如今一年将至,乡军真的一粒米粮都未从燕云征收,反倒有燕云百姓到官府门前主动献粮,官员也不收下,已是人人称颂。”

“故而上月听到北虏欲南下进攻,燕云家家户户争相入伍,以入乡军为荣,更要抗击辽军,再不让契丹回归,老夫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想到一句话,‘民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这梁山泊背后,与乡军也脱不开干系,他们在山东审判地方为恶的豪强恶霸,保一方平安,固然是好意,但所作所为,已经完全凌驾于朝廷之上,那位林二郎到底想要做什么?思之令人心季啊!”

说到最后,李格非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极低,王氏听了则大为动容:“夫郎之意是?”

她是宰相的孙女,亦是饱读诗书之辈,当然知道“民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是什么意思,那林家二郎光复燕云之地不过一年,在民间的威望居然就到了“沛公”的地步?再结合这四方乱象……

李格非仰天长叹:“固然昏君无道,朝廷无能,老夫不再为官,但久食宋禄,有所为有所不为,那林家我们敬而远之就好,大名府不要回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赶紧将清照和迒儿接过来……”

王氏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可临行之前,李氏向妾身提亲,妾身也十分中意林二郎,正准备安顿下来,向夫郎禀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