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婆领着永庆走进院子,就听到了屋里的哭声,这哭声不像爱盼的,胖老婆意识到这分明是爱英在哭。当她一个箭步跨进屋子里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整个屋顶坍塌下来,爱英在瓦砾中满脸泥垢,头发上也沾满了湿漉漉的麦秸。她正嚎哭着,两手用力拨去瓦片,在废墟中挖掘着爱盼。胖媳妇目光呆滞着,脑子嗡的一下就晕厥过去,四肢软的都站不住了。爱英看着娘倒在了地上,就哭喊着:“娘,娘!永庆哥,快救救俺娘,救救爱盼吧。”爱英的嗓子早已经嘶哑了。永庆麻利的打开药箱,他把一只药液吸入针管,先给胖老婆扎了一针。永庆又转身跑到爱英手指的位置,那底下还深深埋着爱盼。爱英扑在她娘的身上撕心裂肺一般喊叫,永庆一边清理着瓦砾,一边着急地说:“爱英,赶紧去喊人。”听了永庆的话,爱英疾步冲向院子,路过厨房时,她急中生智,从厨房里抄起一个搪瓷盆子,和一把饭勺,叮叮咣咣敲着冲出大门外。雨还在下,闪电的亮光看清她散乱的头发和满是泥水的面颊。爱英在街上一溜小跑,雨水中用铲子敲打着盆子。
“救命呀!救命呀!”
这时候,牛书贵家已经聚满了人。人们七手八脚的把爱盼从泥土中扒出来时,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永庆拉过爱盼的小手,把脉后,心里咯噔一下。雨已经停了,肆虐的狂风也失去了它的威风和跋扈,树梢一动不动。街面上的雨水却流淌着,天色渐渐放亮。牛书贵刚买的那辆崭新的机动三轮车就停在牛书贵家的大门口,不知谁从自己家拿来了好几床棉被,铺在了车厢里。胖媳妇被几个壮汉抬上车箱的时候,还没有醒来。她打着点滴躺在被褥上,随同他上车的人,从永庆手里接过吊瓶。
爱盼被放置到一张门板上,抬到院子里。爱英用自己的袖口擦去爱盼脸上的泥巴。有人拿来干净的毛巾,把爱盼漂亮的脸蛋擦得干干净净。爱盼闭着眼睛,静静的躺在门板上。爱英听到机动车发动的声音,忙拉住永庆的裤脚央求说:“哥,把妹妹也抬上车,和娘一起送医院呀?”永庆看着众人投过来的目光,会意的摇了摇头。他的嘴角颤动不止,泪水就止不住滑落在爱英的头上。这一刻,他真不知道怎么给爱英挑明这个结果,可眼前的现实已经无法挽回。在场的牛家庄人,哪一个不为爱盼这孩子心痛呢?村里的婆娘们抽泣着,共同把一块洁白的布单盖过爱盼的脸面的时候,爱英又一次疯狂的扑上去,捶打着爱盼的身体。在场的每个人泪流满面,顿时哭作一团。爱英的哭声,撕扯着大地,又飞向高空。
那晚,牛书贵到达存放水泥的工地时,已被风雨夜泥泞的道路折磨得筋疲力尽了。几个工人正在往被雨淋过的水泥上拉一块沉重的苫布。牛书贵扔下自行车,就加入进去。雨淋过的水泥注定会凝结的,他开始心疼这些水泥。除非在天亮之前,尽快使用这些水泥,可再快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耗掉几十吨的水泥。他和工人们喊着号子,终于把苫布拉上去盖好。盖好了水泥,雨也就懒洋洋的停了下来。这梅雨季节的老天爷,原来和赵四一样,有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坏脾气。
赵四赶到现场时,浑身散发着酒气。见水泥被雨水淋湿了,脸就拉得老长。他围着水泥垛转了一圈,啥也没说。看那样子肚子里窝着火,正伺机寻找发泄的话题,正在酝酿着情绪而已。赵四的手里的大哥大黏在手上似的,形影不离。握着大哥大的手掌指向众人。他口无遮拦的说道:“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我算白养活了你们。这些水泥要是变成了石头,我非从你们的工资里扣除不行。”工人们对于赵四的谩骂已经习以为常。而这次,牛书贵却也被裹挟其中,牛书贵就立刻觉得赵四的话很扎耳。为了往工地上赶路,自己在风雨中那泥泞的道路和没了气的轮胎阻碍了他前进的步伐。但作为自己的内心是问心无愧的。
在以往的一些公众场合,赵四口出粗谩骂工人,牛书贵是给足了赵四面子的。而这次牛书贵却有一种怒火压在心头。他想起了胖老婆对自己说过的话,话里饱含着许多抱怨和不满。这么久了,自己就真的没有拿回家一分钱。多次的难以开口,让赵四几乎忽略了牛书贵的真实感受。哪有长时间得不到报酬,心情还尤其高兴的傻子呢。牛书贵感到这段日子只顾工地了,家里的什么事都干不了,真愧对了老婆孩子。自己拼了命的往工地赶路,到头来却得了个挨骂的下场。牛书贵就站在工人们中间,他和赵四有十几米的距离,指着找死大声说道:“赵四!你知道你这是在骂人吗?你以为骂人,扣工资,能改变老天爷下雨,那你就再扯着嗓子骂!骂人就能换回你的损失。我觉得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愿让水泥淋湿,事已经这样了,你会不会冷静下来,多想想大家伙。”
“冷静?你说得轻巧。我的水泥淋了雨,让我咋冷静呀。你以为这件事你就没责任了?叫我看,你就得负主要责任。你验收完水泥,为啥不立马盖好?”赵四的矛头开始直指牛书贵。
牛书贵辩解道:“赵四,咱人说话可要拍着良心说。昨天夜里,卸完了水泥,天就很晚了,我连晚饭都没顾的吃,就回家睡觉了。我一个人,你让我管技术,我就管技术;你又让我兼职带工,我就带工;你让我当保管,我就当保管。可你总不能把我五马分尸吧。我承认我有责任,我也心甘情愿的接受处罚。可我和大家伙一样,实在不愿再挨你的骂。别说你现在才是个公司的经理,你要是当个乡党委书记,和县长啥的,骂人就是对别人的侮辱,和对人家人格的不尊重。”牛书贵把一根烟点着,叼在嘴上点火时,两手颤抖着。
赵四不再说什么了。整个场面鸦雀无声。牛书贵转过身去,他所有的委屈都深埋在心底,他不愿再倾吐什么了,他知道再继续下去,就会使场面变得无法收拾。他大口大口的吸着烟。
这时,一辆摩托车在牛书贵的身边戛然而止。工人们的目光齐刷刷的转到这个人身上。摩托车没有灭火,牛六的两只脚拖着地面。他冲牛书贵喊道:“叔!赶快回家吧,你家的屋顶塌了。”牛书贵一听,是牛六站在眼前,他满脑子还想着刚才冲赵四发火时的情景,说:“塌了就塌了吧,你回去吧,等我下了班,回家修修!”
“叔!你必须回家,俺婶被送到乡卫生院医院里了。”牛六见牛书贵无动于衷,就加大了说话的力度。
牛六的最后一句话果然起了作用,牛书贵这才意识到家里出事了。工人中大嘴说:“头!赶紧回家看看吧。”
牛书贵只好又瞅了一眼赵四,赵四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牛书贵知道他还生自己的气,说道:“兄弟,哥刚才说的话,别往心里去啊。我回家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赵四眼睛看着远方的一棵杨树,嘴里吐出了一个字。
“啊。”
牛书贵跨上摩托车,还没等他坐稳,牛六就开始加速了。消声器冒着浓浓的青烟,风驰电掣般朝牛家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