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镇政府的铁栅栏,是一条宽八米的柏油路,路两侧的垂柳叶子稀疏看上去已经脱落了大半。劲凤带来了初冬的寒意,枝条摇曳,因为碰撞发出窸窣的声音。柏油路把红色的砖瓦房分割成东西两个区域,东区为办公区,西区为职工宿舍区。这样的布局看上去未免有些俗套,可菊城到处都在招商引资,抓经济搞建设。所以改善乡镇办公条件的投资计划迟迟得不到落实。
刘秘书坐在镇长办公室里,他穿一件白色的的确领衬衫,一条蓝红相间的领带垂吊在胸前。牛大勇和十几个牛家庄村民沿着门牌,终于找到这里,猛然推开门的时候,刘秘书惊悸中,把报纸推到一边锁着眉头说:“进门就不知道先敲一下吗?真没素质。”后几个字尽管他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牛大勇听到了。
这时的牛大勇像前面遇见了地雷忽然止住了脚步,因为惯性前半身前倾,险些趴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家门,镇长的办公室一定有规矩的,自己这猪脑子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次来镇上,是大伙共同商量,一定要和镇上的苏书记见面,向苏书记反映牛长江和他的儿子牛兰奎私自挖塘卖土的事儿,可门卫上老同志说:“苏书记去县里学习了,这回要学习三个月,有啥事就去镇长办公室找刘镇长。”和镇长初次见面,如果因为自己的失礼,惹的镇长不愉快,本来事半功倍的事如果变成事倍功半那可不得了。牛大勇想到这里,他连忙拔起腿后退了几步,把门重新关好,又当当当轻敲了几下,耳朵竖起来静候着里面的刘镇长发话,终于听到刘镇长笑着自语说:“进来吧,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
“有什么事,说吧。”办公室里的座位显然不够用了,刘镇长扫视了一眼挤进来的所有的人,目光又停留在牛大勇脸上说。
牛大勇上次在村北的土岗上拉土修屋受阻,差点没拉成,本来就对牛兰奎有意见,这回,牛兰奎却又私自挖鱼塘卖土,还险些把他爷爷的老祖坟给挖没了,他的火气早就憋在心里找不到出口,这下好了,机会终于来了。
这旧账新账要一起算,牛大勇从上次拉土说起,一直说到牛兰奎一夜之间,把好端端的庄稼地,给挖了一个大大的鱼塘。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十分注意感情色彩的运用,时而还打一下手势,调动村民,给他证明自己说的完全是事实,没有一句是编造的,他最后总结说:
“刘镇长,俺牛家庄的人也在这呢,刚才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一句是假的,你可以派人去俺村调查调查啊。”
啪!刘镇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你们放心,这件事你们反映的很好,很及时,镇上一定马上派人过去严查严办,事情搞清楚以后,我们一定会给大伙一个满意答复的,请大伙先回去吧,回去吧啊。”
屋里所有人面面相觑,牛大勇说:“有刘镇长这话,有政府管咱们这事,我看大家先回去吧。”
刚才嘈杂的办公室,一下子变得清净了。刘镇长刚要摸起话筒给派出所打电话,伸出去的手却又慢慢缩了回来。怎么会忘记呢,那一年,自己还是公社秘书的时候,因为土地联产承包的事,和牛兰奎有过矛盾,甚至还发生过肢体上的冲突。因为被牛兰奎推倒在他自家的院子里,自己那么狼狈,那么失去尊严,自己才发号施令,让随行的人抓了牛兰奎,并把他五花大绑带回了镇上。就是那一次,苏书记停了自己一个月的工作让自己反省。现在,苏书记去党校学习了,需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这期间,这件事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解决。任何事,都有它的两面性,如果拿着放大镜看这个问题,就可以无限的放大,如果用宽容的态度去审视,就可以大事小化小,小事化了。多年来,在仕途上积累了许多经验的刘镇长已经不是那一年的刘秘书了,他变得处事更理智,更圆滑,甚至即便一件事做错了,他都会融会贯通,寻到一些理由来证明自己是对的。
“牛兰奎呀牛兰奎,任凭你怎么蹦跶,也打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我断定早晚有一天,你会堆着笑脸恳求我的饶恕,渴望我的宽大处理。这一天真的来了。现在,你牛兰奎翅膀还没那么硬朗,无非是靠着你老爷子牛长江多年的诚信和威望,在消费他的诚信。这次,我只要在你老爷子身上开刀,让你小子知道自己亲手燃的这把火,首先烧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父亲。”
想到这里,刘镇长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在证实了牛家庄村民反映的问题属实后,抓紧召开村民大会,撤销牛长江村党支部书记的职务。
有关牛家庄村问题专门会议在镇政府小会议室召开。
“牛家庄村的问题很严重,这不但涉及到村干部徇私舞弊,破坏集体利益,还触犯了国家有关法律。对这样的问题我们绝不姑息,该处理的处理,该交司法的交司法。”说这些话时,刘镇长的嗓门极高,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会场上鸦雀无声。刘镇长愤怒的语气已经充分表明了他坚硬的原则和立场,沙发上坐着的所有班子成员几乎完全可以感触到,接下来,牛家庄村班子建设将成为重点整改的对象。
散会后,刘镇长腋下习惯性的夹着一个记录本,走向他的办公室。会议上刚刚接到任务,负责牛家庄村问题调查工作的办公室秘书小崔,紧赶了几步,追上刘镇长说:“刘镇长,按照你的指示,下午,我三个就去牛家庄了,还有啥交代的吗?”
“先把问题搞清楚,回来向我汇报以后再说。”刘镇长边走边说,丝毫没放慢脚步。
距离自己办公室五十米远的时候,刘镇长就听到办公室内座机的电话铃响个不停。他习惯性的打开办公室,抓起电话。
“歪,哪里?于畅呀,老伙计,你现在在哪儿?海南岛陪领导旅游?好家伙你真野!差点听不出你的声音来了。怎么,有啥指示尽管说,老同学客气啥?是啊,是啊,牛家庄牛大勇一伙人是来我这里告状了,什么?这件事要我尽快平息掉?更不能因此牵涉到他爹牛长江?为啥呢,你能说个理由吗?好,不问,不问,一切等你回来,见了面再说,好的再见。”
放下电话,刘镇长回味着和老同学于畅的通话,他用一根指头敲击着桌面。寻思着等傍晚调查组崔秘书回来,自己用怎样一种说辞才能平息这件事,又不能露出丝毫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