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兄。”凤知微谈了几句闲话,漫不经心的道,“承蒙殿下抬爱,昨晚赐了一个美人给兄弟做妾。”
燕怀石一怔,随即眼神狂喜,笑道:“是吗,那么恭喜魏大人了。”
燕家几人相顾失色,半晌试探着问:“恭喜大人,是殿下随身侍候的京城美人吗?”
“各位真是贵人多忘事。”凤知微自如一笑,“我们来的时候,身边哪有女人?不就是昨夜燕家送来的吗?”
燕家人露出五雷轰顶之色,其余世家家主却不知道其中关窍,以为燕家送了女人,得了钦差大人欢心,纷纷面带嫉妒之色恭喜,燕太公僵着一张脸道谢,拱手时手指都在发抖。
也有人看出不对劲,私下使个眼色去查探,以这些人的耳目能力,不出多时,燕家舍血本送出大小姐做妾,却被楚王赐了下属的事儿,便将传遍丰州。
这一下实在太狠,打得燕家上下魂不守舍,连该说什么都忘记了,凤知微冷眼望着,也不和他们多说,自起轿,带了青溟学院的二世祖们,去了南海布政使衙门。
顾南衣和宁澄也陪她去,宁澄老大不乐意——宁弈不是南海道钦差,不方便直接参与船舶司经办事务,便把他给打发出来,说是给凤知微做护卫,其实也就代表了楚王,有为凤知微撑腰的意思,宁澄觉得他堂堂楚王爱将,却得给一个三品官做护卫,还是个他看不顺眼的三品官,实在是对他的莫大侮辱。
凤知微也不想身边多出个活宝,昨夜的事她后来也算明白了是宁澄捣的鬼,哪里还想多看他一眼,然而他们都拗不过宁弈,殿下说了,不带宁澄,那要这个废物干什么?滚回京去。
凤知微不能害宁弈身边第一高手滚回去,只好任他在自己轿子侧,和骑马的顾南衣搭话。
她原本没在意什么,闭目假寐,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劲——宁澄似乎正在试探顾南衣身份来历。
“顾兄武功深不可测啊,”宁澄坚持不懈的叨叨不休,“什么时候指点我一下……”
顾少爷用一次性捏碎八个胡桃,来警告宁澄他此刻的不耐烦和愤怒。
“宁先生。”凤知微唰的掀开轿帘,“顾兄不爱和人说话,你不要烦他,你还想知道什么,不妨进轿子来,在下一次性和你说个痛快。”
宁澄被她叫破心意,一点也不尴尬,道:“啊,不啦,我只是和顾兄一见如故,希望能和他义结金兰而已。”
凤知微似笑非笑看着他,轿帘一放又缩了回去,心想你要有本事和顾南衣义结金兰,我都可以让宁弈女装跳舞了。
轿子在南海布政使衙门前停下,门口却空荡荡的无人,一问,说周大人连日操劳,卧病在床,现在正闭门谢客。
问左右参政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要去追查码头爆炸一案的凶手。
问左右参议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
问各守道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
又去丰州知州府,答曰今日是官署休息日,不接待来客,知州大人因为任集村出现集体死亡情形,已经赶去处理了。
凤知微听了通判大人满怀歉意的解释,只笑了笑,赫连铮和青溟书院的二世祖们哪有凤知微的好耐心,接连扑空,已经开始哇哩哇啦的大叫。
“什么玩意!”
“故意给咱们吃闭门羹!”
“去找周希中去!”
凤知微坐在知州府前堂,并不离开,任由那通判如坐针毡的陪着,一边听二世祖们嚎叫,一边笑吟吟喝茶。
茶喝够了,她才道:“贵署今日虽然休息,但也应该有人在吧?本官有点事务,需要向贵署借点人,这个不难吧?”
“随您指派。”
一大批衙役被叫了来,满头雾水等她指示,凤知微慢条斯理喝茶,淡淡道:“今日既然不办公务,不如大家都出去散散,知道你们熟悉当地场所风俗,所以请你们来,负责给各位爷指路,爷们要去哪里玩,你们就带着,事后爷们重重有赏。”
衙役们都愣了,学生们都兴奋了,姚扬宇奔过来,凑到凤知微耳边道:“哪里都可以?”
凤知微瞟他一眼,“哪里都可以。”
“真的哪里都可以?”姚扬宇眼睛发亮。
“真的哪里都可以。”
姚扬宇兴奋得嘻嘻连声,凤知微漫不经心的道:“不要小气,带衙役兄弟们一起玩玩,如果遇见什么当地官府熟人啊之类的……啊,你知道的,钦差除了所领之职外,还有负责监督当地治安民政经济军事官府之责,你们是随员,本钦差给你们同等权力……呵呵。”
“呵呵!”不愧是京都官场里长大的第二代,首辅大学士的儿子,姚扬宇瞬间就明白了凤知微的意思,眉飞色舞的一拍巴掌,把学生们聚到身边,道:“兄弟们,咱们今儿,奉宪命漂妓去!”
“噗”一声,凤知微、宁澄、赫连铮齐齐喷出了嘴里的茶……
“真是的……”人都欢呼出门了,凤知微喃喃道,“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
“真是的……”宁澄直着眼喃喃道,“难怪昨晚刺激不到她。”
“真是的……”赫连铮屁股上像扎了针,左扭扭右扭扭,“干嘛这么光明正大,害人家当着她的面还得装圣人,想去不敢去……”
“真是的。”凤知微探过身子,好奇的问苦着脸不动的赫连铮,“干嘛不去啊?难道你……”
赫连铮饱受刺激,大声道:“我小姨说了,要守身如玉。”
凤知微瞅他一眼,道:“你小姨说了,这个可以去。”
赫连世子腾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追大部队而去,他跑得太心急,没听见凤知微还没说完的一句。
“……去了就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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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莅临南海的第一天,南海官员被逼上船,撅起屁股烧火。
钦差莅临南海的第三天,南海官场被一场飓风般的“抓漂行动”,掀了个底儿空。
那日原本不是衙门休息日,但是周大人发下命令来,鉴于大家最近忙碌,允许带班休息一日,所谓带班休息,就是名义上还是办公日,实际上允许休息。
周希中对官员的管理,并不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而是公事严谨,私事放手。
他作风硬朗,对下属要求高,有时也怕压力太**疯人,所以私下一些放松活动,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这个休息日,官儿们名曰“办公事”,实则上都出去狂欢了。
然后和帝京来的二世祖们,在各种纸醉金迷的场合相见欢。
衙役们带着帝京钦差随员们去玩的地方,自然是丰州最高级的场合,也是布政使、知州衙门里官员常去的地方,二世祖们奉命漂妓,对衙役们加倍笼络,这些人平日哪里见识过这等地方的奢华,飘飘然忘乎所以,看见熟悉的某某大员,便要卖弄的和二世祖们咬耳朵,“您瞧,那是布政使衙门左参政王大人,上次我小儿娶亲给我送了一幅字来……”
“您瞧那位,嘻嘻,布政使衙门分守道齐大人,娇红姑娘的入幕之宾!”
二世祖们端着酒杯抱着美人听着,露出牙齿尖尖的笑容,“认准了哦?”
“再不会错!”
二世祖们嚎叫一声,手一挥,钦差护卫们冲门而入,将乐得正欢的大人们抬手掀翻,反绑双手,黑布蒙面,一根绳子悠悠牵。
一位品级不低的高官大吼:“放肆!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我!我是布政使衙门左参政!”
有人在他耳边问:“您确定您是左参政大人?”
“是!”
“您确定要我们拿去黑布?”
“快点!”
唰一下蒙面布拿开,天光一亮,左参政大人赫然发现自己正在大街之上人群中央,四面百姓围成里三层外三层,全部用一种张大嘴的痴傻造型面对着他。
左参政唰一下低下头去,大喝:“我不是!快蒙上!”
……
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丰州每处有高级**楼会所的大街小巷,丰州百姓有福,不要钱免费观看了一场足可津津乐道的官场全员****大戏。
姚扬宇及赫连铮两位同学,十分的具有挖人**和戳人马脚的八卦精神,听说一位督粮道大人口味独特,喜欢丰州城外的野味,特意快马赶了去,在和无数位村姑相见欢后,终于胜利和粮道大人会师。
赫连铮姚扬宇得意洋洋押着粮道大人穿街过市,耳朵上挂着乡下的红辣椒串子。
半天功夫,掀翻在各会馆**楼聚众游乐各级官员四十八名,其中有从三品大员两名,从四品官员一名,五品官员十八名,七品官员六名,九品两名,不入流各级书办小吏若干,不管官职高低,全部反缚了双手蒙了面,一根绳子牵到知州衙门。
一时轰动丰州,百姓追着撵了三条街,看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员们一根绳子牵蚂蚱似的游街过市,虽然事先凤知微关照了蒙面,不报名,也不说明什么事,但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一眨眼功夫全丰州都知道,今天南海官府集体****,被钦差给全捉了。
凤知微在面如死灰的知州衙门通判陪同下,笑吟吟的带着那串绳子蚂蚱,直奔布政使衙门。
周希中已经得了消息,铁青着脸接出来,看见那绳子蚂蚱,脸皮抽了抽,立即吩咐将人带进府,并驱散围观百姓。
凤知微并不阻拦,凡事不要逼人太甚,让你看清楚我就成。
周希中将人驱散带入大堂,立即下令解绑,这回凤知微说话了。
“周大人。”她闲闲散散喝茶,“您这是什么意思?”
“问得好,”周希中立即转身,森然盯着她,“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年轻得近乎单薄的凤知微,心中百味杂陈。
他今日本来也只是想晾一晾凤知微,好让这年轻人懂得进退利害,再坐下来谈船舶事务司的事情,也好拿捏住主动。
同时也有一份私心在——他纵横南海多年,从未吃过那样的瘪,一场请愿请出大祸,到现在还没处理完,反倒给钦差做了好人,再不给这毛头小子看点颜色,只怕属下从此后都要看轻他几分。
然而他千算万算,只看出钦差性情忍耐阴柔,善于阴人,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铁血在心,爆发出来也是雷霆万钧敢做敢为,竟然抬手就这么胆大包天掀翻整个南海官场,一绳子将那么多大员牵了游街!
今日若不讨了说法,从此后他将步步后退,再无威势。
凤知微既然敢牵蚂蚱,哪里在乎你个大蚂蚱。
“就是这个意思。”凤知微肃然道,“今日非天盛朝廷法定休息之日,各级官员却不在其位,聚会酒楼,冶游楚馆,败坏官声,有负朝廷托付之责,下官忝为南海道钦差,有监督当地官政之责,这事儿遇见了如果不管,岂不有伤陛下识人之明和重任之托?”
她冠冕堂皇,第一句话就将天盛帝搬了出来,周希中知道她会用这个理由,想好了辩驳之词,却因为最后一句话生生堵在了喉咙口,半晌厉声道:“朝廷官员也是陛下指派,魏大人这种不留情面做法,不也没顾及陛下识人之明,没将朝廷颜面看在眼里?”
“大人此言差矣,”凤知微笑眯眯,“只有二品以上在外封疆大吏是陛下亲自指派,如果今日周大人也在那些地方和下官相见欢,下官还真不敢一绳子捆了大人,有伤陛下识人之明,所幸大人官声卓著,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有,而那些参政参议们……”她笑笑,“可都是大人上表举荐的当地官员。”
周希中语塞,凤知微却已收了笑容,手中茶盏向几上一搁,清脆的瓷器交击之声,听得那群蚂蚱齐齐一颤。
“周大人问完了,现在该下官来问了。”她清晰的道,“下官受命钦差南海,前来就办船舶事务司事宜,这是朝廷国策,不容有失,下官不明白大人为何推三阻四再三为难?码头迎接煽动万人请愿,商谈之日故意遣散官员,大人是存心要和朝政对抗?和国策对抗?和陛下对抗?”
她一直温柔和缓,此刻却神色凌厉语气逼人,周希中心中一震,知道此刻才是魏知真颜色,面上却一步不让,冷声道:“国以民为本,朝政也应该遵循百姓意愿!南海世家欺行霸市倒行逆施,船舶司若为世家把持,将更增其气焰,南海百姓不依!”
“欺行霸市来源于官府逼迫,若非南海官府煽动百姓对立,冲击各地世家商行,导致矛盾滋生,何至于世家以控制经济力量手段反攻?”
“南海百姓由来便与世家对立!南海一半商贸据于燕氏,一半渔民属于黄氏,三分之一土地被上官家占有,将近七成百姓受过世家压迫!若无官府护持,不知多少渔民被世家驱使,死于海上!”
“若无世家雄踞海上发展商贸,那又何来你南海富庶百姓温饱?若世家真和官府两败俱伤,受害者谁?还是百姓!周大人看似诚心为民,实则目光狭隘一至于斯!”
“魏大人是被燕家佳园美姬迷昏了头!本府从未说过不允许世家经商扩业,却绝不赞成世家入仕!富可敌国已经难以控制,一旦再掌握权势,异日南海,前景堪忧!”
两人一番诘问都说得飞快清晰,雷霆闪电毫不停息,听得那群蚂蚱们簌簌颤抖,震惊中也开始佩服那个魏知,那么温柔和煦的一个人,竟然气势毫不输于纵横南海的周霸王。
周希中和凤知微,却已经停了下来。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其间为难都已清楚,半晌凤知微道:“周大人,借一步说话。”
周希中默不作声带她进了书房。
两人都平静下来,周希中还给凤知微斟了杯茶。
“下官手中弹劾奏本,涉南海上下官员四十八人。”凤知微平静喝茶,“这本子,是今晚便交托驿站发往帝京,还是就此撕毁,由大人裁决。”
“你在威胁我。”周希中神色不动。
“是。”凤知微答得轻松。
冷笑一声,半晌,周希中道,“你要什么?”
凤知微心中一松,面上声色不露,淡淡道:“船舶事务司建在丰州,在上野县设分处,由燕怀石任司官,副职各由世家抽选一人担任,事务司职权独立,不受南海官府干涉,直接对户部负责。”
“你知道我为什么反对设事务司?”周希中没有立即回答,半晌道,“就是因为你要将事务司给燕家,南海世家除燕家独大外,其余基本势力均衡,这些年为了平衡他们互相牵制,我费了很大心力,为了阻止世家对官场渗透败坏吏治,我更是连睡觉都不敢闭眼,如今你竟然要扶持燕家上位,你可想过,以燕家富可敌国财富,一旦进入官场,南海官场将会掀起多大风浪?你可知道,燕家野心勃勃,其中很有些不安分人物,更有人自称皇族之后,天命神授,虽是玩笑话,却也不可掉以轻心,这样的家族进入官场,本地官府还没有挟制之权,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何况五大世家合纵连横,关系复杂,其中还必有和常氏勾结之人,如今还不知道是谁,你便要抬举他们,那又如何能成?”周希中目光晦暗,“陛下有密折给我,我知道你组建船舶事务司,是要借用世家力量清除南海海寇,但是世家如利刃,一个用不好,就会反伤自己,你,掂量清楚了。”
“问题关键,在于大人不放心世家,但是如果世家有个合适可靠的主事之人,保证大人的这些担忧都不会发生,那又如何?”凤知微淡淡问。
“你说的是燕怀石吧?”周希中冷笑一声,“你就确定他一定可靠?而且你要知道,扶持燕怀石上位,其难度更甚于他人,不仅其他世家不依,燕家也不依,这真正是两面不讨好的选择,小心到最后,你连自己都保不住。”
“那是我的事。”凤知微不动声色,“我只要大人一个承诺。”
“成。”周希中冷然道,“只要你镇得服燕家,调停得其余世家,不让世家和南海被常氏把持,我便助你设这船舶事务司,那又何妨?”
“好。”凤知微起身,微微一躬,“正如在下的弹劾本子先留存不发一般,大人也且拭目以待。”
“你年轻有为,但望不要自蹈死路。”周希中注视她,眼中似有深意,“本府需要维持南海稳定,有些事,你自己好自为之。”
凤知微眼神微微一闪,含笑而去,经过那一串蚂蚱时,蚂蚱们都缩了缩。
谈判算是顺利解决一半,学生们都很兴奋,大声嚷嚷跟着魏司业日子就是过得痛快,连从三品官员都可以揍,比在帝京幸福多了,一路上高歌欢唱,吵得顾少爷一人赏了一只胡桃,给二世祖们一人添只包。
只有赫连铮比较沮丧,因为他小姨说了,他身上有脂粉味,臭,离远点。
赫连世子觉得很冤枉,真是的,你说了,可以去嘛。
真是的,草原女人说话个个跟铁刀一样铮铮的,为什么他就要喜欢一个满嘴谎话两张脸的女骗子呢……
凤知微的轿子出城,往城郊憩园方向去,在憩园和丰州城之间,需要经过一座小山和几个山村。
刚走了没多远,忽见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和护卫匆匆说了几句,立即被带到凤知微面前。
“什么事?”凤知微示意停轿,认出这是憩园的一个管家。
管家匆匆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凤知微霍然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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