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你曾和我说过,魏知曾替赫连铮以秘法训练呼卓铁骑,这秘法为何,你可还记得?若有闲暇,接你到山南,将此法备细详述于我,呼卓铁骑经此秘法训练,战力彪悍独步天下,若能将此法用于朝廷军队,则国家无忧矣。”
话说得简单,辛子砚当然不可能和梅朵这种人说太多,这个理由也合情合理,梅朵也没有想到,既然她早就和辛子砚提过这事,为什么当初辛子砚没有立即提出要这个秘法?
那年辛子砚听说这件事时,便已经心中一动,魏知身为天子近臣,帮助草原训练铁骑,却没有向朝廷献出练兵妙法,这事若传到天盛帝耳中,轻则一个“不忠朝廷”,重则便可指控谋逆之心,但当时魏知态度未明,在辛子砚眼底,那是个必须防备,却可以尽量拉拢到楚王阵营的有力助手,所以只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所以他下狱时,暴怒对凤知微宣言:别以为我没法治你。
所以当胖阿花死在他眼前,几年前压在心底的事,立即浮出水面。
梅朵偏头想了想,露出点茫然神情,她一介女子,对武事本就不太熟悉,何况虽然之前凤知微就已经对呼卓骑兵进行点拨,但是梅朵的心思都在赫连铮身上,哪里注意过这个,当凤知微开始大批量训练草原骑兵时,梅朵又已经被她打发出草原嫁往德州,后来她被克烈偷偷接回来,还是从克烈口中,才知道有个叫魏知的汉人少年训练骑兵很有一套,但要论起具体办法,哪里说得出所以然?
她怔在那里,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门外的马车已经在催促,她心中突然一亮,冷笑一声站起来,收拾了自己简单的包袱,匆匆跨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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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草原天光暗得很早,未时许太阳便收了山,牧民们早早的喂了马钻进自己的帐篷,不多时有羊奶和肉类混合的气息袅袅的笼罩了整个草原。
布达拉第二宫静静矗立在暮色里,在夕阳的余晖里黑白分明的沉默着。
“今年冬天粮草备得可足。”王庭后殿,聒噪的布达拉第二宫主人牡丹花儿跷着二郎腿,得意洋洋的望着外头的炊烟,“看来可以过个饱年。”
赫连铮坐在灯下,默不作声的翻看着一堆信笺,抬头对七彪们嘱咐道:“明天把最后那批马赶出栏,之后便收手,咱们自己的马也要备着。”
“我说你还要和西凉交易什么?”牡丹花儿一骨碌翻身坐起来,“粮食咱们自己吃足够了,这条路太远,变数太多,一旦出事了不是玩的。”
“得多备些粮草。”赫连铮专心看天盛西南的军报,头也不抬随口答。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失言,屋子里沉静下来,赫连铮将军报一拢抬起头,便看见他老娘用一种母豹子一般警惕的目光盯着他。
“你这样看我干嘛?因为我越来越英俊了吗?”赫连铮笑嘻嘻看着他老娘,突然眼睛一瞪,大惊小怪的去摸她的脸,“哎呀妈呀,不得了了,你抬头纹都出来了!”
换成以往,爱美如命的牡丹花儿肯定被转移注意力先去抚平那所谓的抬头纹,此刻她却根本不为所动,乌黑的目光灼灼盯着赫连铮,沉声道,“我说,吉狗儿,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赫连铮不自然的转开目光,左顾右盼,“没什么啊。”
“混账小子!”牡丹花勃然跳起来,抬脚就踢飞了军报,“你关心西南军情,一直借道长宁和西凉千里迢迢的进行马市交易,明明粮食已经够了你还在储备储备,你拖了最精锐的顺义铁骑没日没夜操练不住扩编队伍,你还偷偷派人去采那处乌金矿——你当我不知道?为族人储粮备荒早已够数了,你还这么疯狂聚敛干什么?粮草粮草,辎重辎重,大军未动,先备后勤,你不要以为在你爹身边几十年,老娘蠢到连这个都不知道!”
赫连铮站在屋子当中,手一挥,七彪大气不敢出的悄悄溜了,屋子里全然安静下来,他才转身,宝石般的眼眸盯住了他娘,半晌道:“知道又怎样?”
“你这混账吉狗儿!”被儿子顶得险些胸部下垂的牡丹太后勃然大怒,“怎样?怎样?草原才安定了多长时间?内斗完了外斗,族人不停的被消耗,好容易这几年有个起色,你还想折腾谁去擦刀上马?你爹死之前,和我说草原需要安宁,老娘拼了全力,护了完整的草原给你,要的也是我呼卓十二部休养生息,不起战端,族民相信你跟随你,也不是为了给你一股脑拖了去送上战场当死鬼——你你你——你你你——”牡丹太后汹涌起伏,话到半截愣是气得打结了。
赫连铮手操在袖子里,无动于衷的听着,他知道老娘必然是这个反应,当初连发兵助天盛攻打大越她都阻拦,何况现在他这个想法?他家牡丹花儿,从来都是个和平爱好者。
“你想多了。”顺义大王今天十分言简意赅,但每句话都像炮弹一样堵住了他娘的嘴。
“我想多了吗?”牡丹花儿撒开手,有点茫然的看着儿子,半晌摇头,“吉狗儿,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翘一翘尾巴我都知道你撒的什么尿,你在备战,而且,你在为凤知微备战。”
赫连铮翻翻白眼,坐下来,干脆不理她,自己倒了杯酥油茶有滋有味的喝。
“乖儿子。”牡丹花怒骂不成便换攻心,挤挤挨挨的靠过来,“我知道你中意知微,我知道知微对咱草原有恩,可是有恩也不能赔上整个草原来还啊,你还想做那个……”她翻着白眼想了半天,“爱德华几世的?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问题是,人家需要吗?”
赫连铮偏着头大口喝茶,不去理他老娘的怪话,他长长眼睫垂下,遮住流光变幻的七彩眼眸,这样的阻扰在意料之中,牡丹花深爱草原,不容任何人践踏染指,也不容任何人给草原带来危机,知微对草原的恩,不会让她舍得将草原投入战火。
事实上,知微也没这个打算,从她一直以来只报喜不报忧便可以看出来,但是知微不要,他却得给。
华琼不过因为一个救夫之恩,便可以为凤知微甘冒大险,他赫连铮喊了那么多年凤知微大妃,得她恩泽草原,难不成最后连个女人都不如?
她要做什么,他便准备什么,赫连铮一生没有宏图大志,也不稀罕宏图大志,赫连铮唯一想做的,就是他小姨的英雄!
当然,这宏图大志就不必和牡丹花儿说了,她会半夜拿她的沾满奶汁酥油茶的那个怪里怪气的肚兜兜堵住自己的嘴,然后一顿暴打的。
“乖。”顺义大王喝完茶将碗一放,一把搂住了他娘,“我说你想多就是想多,对,我是在备战,但谁告诉你我是为知微备战的?你看啊,现在天盛局势不稳,虽说打仗是在西南,但是国家动荡,边境首先就会遭难,咱们作为天下几大有限的割据势力之一,难道不应该早做点准备?我们是不打别人,这万一别人欺到我们头上来呢?这万一大越看见天盛陷入战火想来趁火打劫呢?这事他们又不是没干过?大越一来,必经胡伦草原,你总不能让咱们的儿郎,拖着生锈的刀骑着肚子掉在地上的马迎战吧?”
牡丹花半信半疑的瞅着他,指着他鼻子,“你真的没撒谎?”
“骗你我就是刘牡丹!”赫连铮指天誓日,“还是**下垂的!”
“呸!”牡丹花一巴掌扇开赫连铮,站起身来转了几圈,叹口气道,“狗儿,别怪你娘薄情,娘是怕你做傻事,知微的情分娘明白,一直记得,只要她愿意,无论她落魄到什么地步,咱草原都敢收留她保护她一辈子,但是咱们没权力拿整个草原儿郎的生死来还……那些孩子娘眼看着长大,娘舍不得。”
“知道啦,都和你说了和知微无关。”赫连铮笑嘻嘻摸摸他娘的脸,“我的老美人儿,你又不是不知道,知微不是那种挟恩求报的人,你舍不得草原儿郎,她舍得?她要舍得当初就不会那么帮咱们,她来信什么的你都看过,可提过这事一个字?没有的事,你放心。”
“美人儿就美人儿,干嘛加个老字?”牡丹太后眉毛一竖,虚虚踢了儿子一脚,“察木图五岁了,明天我带他去呼音庙灌顶,你老实点。”
“恭送太后!”赫连铮一弯腰,笑嘻嘻送走他娘,太后的身影一消失在屋外,他脸上的笑容便如星光隐在了云层后。
他拍了拍手,七彪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上次你们说信使丢掉了一封信。”赫连铮负手出神半晌,沉声道,“我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大王放心,王庭的信件文字都是用古语写的,认识的人有限,除了因吉尔王庭的人,谁会?”四豹满不在乎的答,“我可想不出那些汉人里谁能认得那种文字,咱们从来就没将这种文字对天盛那边使用过。”
“所有会这种文字的人,都在控制中吧?”
“是。”
“你们大妃曾经说过。”赫连铮唇角扬起淡淡笑容,七彩宝石眼眸光芒璀璨,“百密终有一疏,要想不输,先得不疏。”
七彪面面相觑,觉得大妃的话果然非一般人能懂,齐齐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们大王。
“我想过了,”赫连铮转身道,“咱们趁着西南战事和长宁放水,冒险走的这一条道,应该见好就收,最起码在明春之前,不能再用,上次丢掉的那封信不知道写的什么,西凉那边消息还没过来,本来依我意思,既然出了这事,就应该先断了这条路,免得给知微带来后患,但是你们也看见了,牡丹大妃已经发现了异常,咱们后面再想准备就有难度,所以这次我亲自带队,走最后一趟。”
“大王。”三隼立即阻止,“您是草原最尊贵的雄鹰,怎么可以为了这样的小事……”
“这不是小事。”赫连铮截断他的话,“你们大妃说过,要想不输,先得不疏,你们大妃也说过,世事危机起伏,任何事如果心存不安,一定要去亲自查探,拜托别人不如相信自己。”
七彪们翻着白眼不说话,脚尖在地上擦啊擦,心想这未必是大妃说的,八成是你想念大妃了找借口去内地,你到时要是西凉跑完了不偷偷去帝京看一眼,咱们不叫七彪,叫七狗子!
“就这么决定了。”赫连铮容光焕发,豪气干云一挥手,“最后一趟马市,咱亲自去,换一批好武器来!”
“是!”
次日,当晨曦的第一线光芒照亮苍黄的冬日草原,布达拉第二宫前,骑了马的牡丹花儿带着幼子去呼音庙灌顶。
她走后不过一刻钟,披了大斗篷的鬼鬼祟祟的草原大王,蒙面遮脸窜出宫门,带着他的七彪,赶出了栏里最后一批健马,踏上了遥远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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