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求亲比武,折了草原世子,认了冤枉姨妈,吃了一嘴盐巴。
“铿。”顾南衣的玉剑穿过三隼的金锤,贯穿了草原雄鹰的骄傲。
“铿。”凤知微连刀带人扑出,鬼魅般穿过对方剑网之下细微空隙,在自己撞上对方剑锋之间,将自己的刀穿过对方胸臆。
“草原男儿,今儿真是让小姨我刮目相看!”
“忘记告诉你……我们草原,小姨也可以娶。”
……赫连,赫连,那一年的盐巴,如今吃在了我心里,真涩,真苦。
日光迎着剑光,交剪着碎了的风,四面都是嘶嘶流动的冷气,台阶已经碎裂,满地横流鲜血,廊柱上印下斑驳的刀痕,退到廊下的护卫们倒卷起黑色的披风。
……王庭之争,河谷之盟,瓦解在他和她携手之中,呼卓的子民载歌载舞等待他的归来,少年的王,笑意凌然眉梢。
“唰。”
他一骑飒然霹雳穿越长草,自高岗奔下,他的银色披风和她的黑色狐裘互相拍击狂猛飞舞。
“唰。”
凤知微转肘、移步、运刀横拍,刀光如匹练,狂猛霹雳,拍碎三柄长剑,碎裂的剑尖如星丸弹掷,射入敌阵中心。
恍惚中听见他大笑于云端之上。
“知微!知微!此刻有你在身边,我好快活!”
……赫连,赫连,那个此刻,如此短,如此短。
剑阵在收缩,从门口到院中到阶下到廊上,她双刀如练,步步紧逼,护卫们慑于她的凶猛,不住游走,后院有两个褐衣人,电射而来。
……你是潜伏草原的母狼,每一根毛尖都带着无解的毒药,你是札答阑的劫数和陷阱,他挽着你,就像挽着行走的骷髅。
“啪!”
带刺的荆条打在背上,肌肤拉开深深沟壑,鲜血喷溅出沉默的力量。呼卓大王判自己忤逆鞭刑,所有人默默看着他血染金色王袍。
“啪!”
两名褐衣人电射而来立足未稳,凤知微于剑阵之中一个大弯身,两刀激射撞翻最后两个黑衣护卫,带着他们的身体穿入室内撞倒屏风。
她手中已无武器,对方眼底露出喜色,凤知微却一声冷笑,黑发飘散落在唇边,惊心的厉与狠,对方剑势当头时她蓦然一个俯身滑跪,反手一拔腰后长刀终于出鞘,草原弯刀弧光一闪,半空弹射,日贯长虹!
刚要扑下的人,鲜血滚滚栽跌开去。皮开肉绽血色一闪。
恍惚间是那年他皮开肉绽怵目惊心的背。
“知微,我没为你做过什么,你总得给我个机会。”
……赫连,赫连,你总想着给,却没想过得,你一生给我的唯一一个给的机会,是给你报仇。
四面的风突然紧了紧,掺杂着浓郁的血腥气息,满地里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尸体,青石地面汪着一泊一泊的血痕。
只剩下一个褐衣人,持剑颤然相对,露在面巾外的双眼有骇然之色,却不肯离开,凤知微冷然看着他,将双刀交于右手,左手单刀拖在地上,上阶、入廊、穿堂、逼近屏风……鲜血一滴滴浓稠的从刀尖滴下,她步步前逼,他步步后退。
从门口到院内到阶下到廊前,不长的距离,像是她和赫连相识这不长的一生,长街碎窗初遇……金殿剖心陈冤……秋府求娶败北……书院墙头相戏……南海一路相随……草原携手御敌……大越潜伏相救……西凉巧诈摄政王……他陪她辗转南北经历大多风雨,二十四年生命浓缩所有炽烈,只献给她一人。
最后一面他答应她早日凑满王帐十位美人,一生里唯一一次食言。
他的王帐,从此成空。
鲜血涔涔滴落,洗不尽她眸中杀机,是非对错此刻不管,她欠的要还!
长刀斜斜挑起,染血刀尖森然指着那勇气可嘉的最后的褐衣人,那人挡在屏风之前,屏风之后,想必就是一直没有露面的辛子砚。
“饶命——”最后一步刚要迈出,后堂里突然涌出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都是仆人仆妇装扮,看见这一地尸首都惊得一声喊,乱糟糟四面逃开。
凤知微没有动。
冤有头债有主,她再怒火填胸,也不枉杀无辜。
四面的仆人如流水一般从她身侧逃过,没有人敢多看满身溅血凶神恶煞般的凤知微一眼。
却有一人,在抱着包袱经过她身边时,极快的一抬头,惊惶畏怯的目光一闪,随即赶紧低下,要从她身边溜过去。
凤知微一直紧盯着对面褐衣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下人,然而眼角余光那么一瞥,突然就看见了那个包袱。
包袱看起来就很沉,露出些棱角,像是金银元宝之物。
大乱在即,逃命尚且仓皇,一个仆妇还记得收拾金银?
一个仆妇,又怎么会有大锭金银?
凤知微眼光一沉,落在********,虽然穿着裙子,依旧看得出她走路姿势微微有点外八,这是长年骑马人的特征,凤知微自然熟悉。
此时那****已将溜过去。
凤知微突然闪电般一抬手,抓住了她的衣领!
那人似乎想惊呼,随即想起什么不敢发声,只闷声挣扎,凤知微越发怀疑,一抬手,劈掉了她的风帽。
风帽掉落,露出一张满是黑白斑的****的脸。
凤知微怔了怔,一瞬间以为自己怀疑错了人,正想道歉,那****眼中流露出的无限惊惶,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仔细打量起这人眉眼,这****似乎已经简单的化过妆,但易容手法烂得可以,将一张脸搞得色彩斑斓,她不敢迎接凤知微目光,将脸晃来晃去,眼光慌乱的四处射在地面上。
凤知微看着看着,却慢慢眯起了眼。
半晌她突然笑了。
满堂鲜血,一身肃杀,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她却在笑,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那****也忘记躲闪了,看着她的眸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凤知微微笑看着她,极慢极慢的,以一种奇怪的音调道:“好久不见,梅朵。”
那****正是梅朵,趁乱想装仆妇逃走,此刻听见这一句,眼睛翻了翻,便要在凤知微手中晕倒。
凤知微立即手指一扼,扼在她颈后痛筋,梅朵啊的一声尖叫,涕泪横流,再也晕不过去。
“我说,你怎么在这里呢。”凤知微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她,在手中悠悠的晃,“哎,你知道吗,赫连薨了,怎么,你是要去奔丧么?”
梅朵直直的瞪着她,“啊啊”几声,眼泪滚滚的落下来。
“当初马屿关守门官明明已经换掉,赫连却没有接到消息,一封王庭文书丢失,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凤知微逼近她耳侧,轻轻道,“按说王庭文书丢失也没关系,没有人能认得,不过,梅朵姨,曾被王庭如公主般对待的你,懂不懂呢?”
“我我我……我我我……”梅朵在她手中颤抖着,嘴唇一开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谁被凤知微这样满脸鲜血又满脸笑容的看着的时候,只怕都不容易说出完整的字眼来。
凤知微静静看着梅朵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怯懦畏惧仇恨疼痛种种般般复杂的情绪此刻都在她的眼底,不需要拷问,不需要探查,一切潮过沙滩般鲜明在了这里——是梅朵。
是梅朵,竟然是梅朵。
以为早已死去的人,犹自活着作祟。
夭矫啸傲的赫连,竟然间接死在曾经爱过他的女子手里。
女人的嫉恨心如此可怕,而天意如此薄凉。
“草原用奶水养了你这头狼。”凤知微在她耳边轻轻的道,“你回报了满身的毒汁。”
“你才是草原里连血都带毒的母狼!”梅朵到了此时也不再存侥幸之心,霍然抬头,厉声道,“达玛阿拉说过的!你才是札答阑的劫数和陷阱!”
凤知微闭上眼睛。
似在听着风中传来的主宰者高远而苍凉的声音。
随即她还是闭着眼睛,用一种淡淡的语调,道:“是吗……也许。”
第一个字出来的时候,她的手,落在了梅朵上臂,手指轻轻一紧。
“啊——”
骨裂声起,伴着梅朵凄厉直入云霄的惨呼!
咔咔咔咔。
四字说完,四声骨裂。
来自四肢的骨裂声。
凤知微始终闭着眼,懒得去看那张她厌恶至深的脸,一松手,梅朵如一团烂麻袋般瘫软在她脚下。
“我不杀你……”凤知微冷笑着,俯脸看在她脚下抖成一团,已经痛得说不出话的梅朵,后者在剧痛中听见这一句,正惊喜的勉力抬起头,感激的要去拉她袍角。
凤知微一闪身嫌恶的避开,一脚将她踢入尘埃,在梅朵凄厉的惨呼声里,她淡淡道:“对一个人最严厉的惩罚并不是死,是死也不给你痛快的死,梅朵,你不过一个草原婢女,是仁厚的牡丹大妃母子感念你的恩情,给了你公主般的供奉,养大你成人,你如果有一点良知,都不该对札答阑下手,你的虚荣骄傲和贪念害了札答阑,现在,你就用自己的血,去洗掉草原子民的愤怒吧!”
她转身,对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掠阵的宗宸道:“麻烦先生,吊着她的命,我们带她到草原。”
梅朵的身子,蓦然剧烈颤抖起来,她惊恐的瞪大眼,拼尽最后力气嘶喊起来,“不!不!我不回草原!不——”
此刻她被凤知微拖回草原,面对愤怒的牡丹大妃和草原子民,那下场必然比死还痛苦一百倍。
“把札答阑还给我。”凤知微怆然大笑,对着她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我就放过你!”
梅朵眼睛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凤知微毫无表情转过头去,道:“看好她,在到达草原之前,让她活着!”
“是!”
梅朵被拖走,凤知微转过头去,冷冷盯着对面那个一直后退却一直不走的褐衣人。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鄙弃——辛子砚虽是仇人,但素来磊落,今日到现在都躲在屏风后,任护卫被杀得血流成河,任她步步紧逼,却连面也不露,有点不够汉子。
在死亡危机之前,是不是人人都会这么怯弱?
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也自私一回,为什么要选择含笑赴死?
“你回去吧。”对面褐衣人突然开口,“我们不会给你杀了辛大人,你往前一步,我们会有更多的人拦阻你。”
他的口音有点奇怪,像是故意压得低沉。
凤知微皱起眉——宁弈选择这样硬磕的方式来保护辛子砚?这似乎不像他的风格。
她微微笑起来,道:“是吗——”
依然是悠长的一声,声音未落,她移步一转,霍然扭腰!
“铿!”
一道黑色的刀光,从她胁下一个诡异的角度突然射了出来,像黑色流星一抹刹那跨越,地面上未凝结的鲜血被这一刀的刀锋激得四散而起,晶莹鲜红桃花扇般散开,扇面刚刚那么妖艳一绽,“哧”的一声黑色刀光已经蛇般穿堂过阶,劈入对方胸骨!
噗的一声鲜血迸射遍染屏风如血色江山!
咔嚓一声,那刀似乎被机簧弹出般劲道十足,瞬间扭动自那褐衣人胸骨处钻出,破屏风血色江山图直贯而入,咻一声射入屏风之后。
一声沉闷的钝响,屏风后有人重重跌落的声音,半晌,有浓稠的鲜血,粘腻的自倾倒的屏风后,流出来。
凤知微半跪于堂前,黑发披散,满面鲜血,拄着自己三把刀,看着自己的,第四把刀!
冬日寒风将雪沫和血沫吹起,她眼神冷漠面容如雪,掠起的乌发之梢凝着血珠。
堂上堂下,尸首数十,她孤身执刀,一路行来,十步杀一人。
四面沉寂如死,静到听见鲜血凝结的声音。
寂静里铿然一声,凤知微弃刀于地,仰首大笑。
笑出眼泪。
赫连!
我用你最喜欢的痛快方式,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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