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罪孽?许是报应?
他曾亲手毁掉了自己的骨肉,如今,他竟然留不住一个孩子?
老天是给他惩罚吗?
他歉疚地看了看一旁的媛儿。
那时,她的痛苦,又有谁体会?
媛儿平静地侍立在一旁,仿佛这一切,与己无关。
这一幕,她一点都不陌生,也不意外。
沈青萝哭了好大一会儿,忽然焦灼地问道:“我爹怎样了?”
南云俯下身子,柔声道:“岳父的事,你不用操心,一切有我,你安心养身子罢。”
沈青萝哪里放心得下,急切地道:“快,把李管家叫来,我好好问问。”
南云道:“那个多嘴的老家伙,不分轻重,胡言乱语,还叫他作甚!”
沈青萝一急,热血上涌,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小容急忙拿手绢擦拭,一边哭道:“小姐莫急。”
南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是那批香出了问题。
四
这批香,是专门为德庆宫李昭仪而制的。作为指定的御用香料供应商,沈家的产品,一直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宫廷,并且享受免检的资格。可是籍着这样的信任,偏偏就出了岔子。
事情的起因,源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李昭仪偶感不适,于是御医前去侍候。嗅觉灵敏的御医,在德庆宫香气飘渺的熏香中,闻到了宫廷禁物麝香的气息。
李昭仪身怀有孕,这添加了麝香的香料,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刻意伤害龙种的嫌疑。于是,作为唯一的供应商,沈万金毫无悬念地被立即逮捕下狱。
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沈万金如论如何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自己招来这无妄之灾。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要刻意陷害他。
但是,即算是他叫破了喉咙,阴暗的牢狱里,也无人理会。
沈万金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谋害皇嗣的罪名,一旦坐实,从此冤沉海底,再无出头之日。
舅兄在外做官,十年没有见过面。倘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娇妻幼子,托付何人?家里失了顶梁柱,偌大家业,谁来支撑?
沈万金老泪横流:“老天,谁来救我?”
他想到了几个女婿。
他有四个女儿,长女青萝,沈夫人所生。二女儿和三女儿,是一对孪生姐妹,和四女儿青鸾,都是侧室莲姨娘所生。
二女婿,是韩侍郎的小儿子,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是生性胆小怯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指望他,恐怕是不行。再说,他那老奸巨猾的爹,也需要观望一下局势,才会做出下一步的判断。
三女婿,去年才外放了江州,倒是有情有义,只是官小位贬,人微言轻,且又远在江州,远水救不了近渴。
至于那个有权有势的四女婿赵通,索性连提也不用提。平日里,因了他对女儿的暴戾,翁婿情分上本来就淡薄,如今自己遇了事,不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会相救。
思来想去,只有大女婿南云还靠谱些,只是一介白丁,到哪里去找门路通融?
沈万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五
南云踏进沈家大厅的时候,沈夫人就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贤婿,你要想个法子,救出老爷!老爷偌大年纪,怎能受得了牢狱之苦。”沈夫人哭道。
南云安慰道:“岳母休哭,咱们一起商量一下。”
沈夫人抹着泪道:“咱们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贤婿你看如何?”
南云搀扶沈夫人坐下道:“当务之急,是要疏通关系,打点一下牢里,莫使岳父大人吃亏。古往今来,犯人还没过堂定罪,就被折磨死在狱中的,大有人在。”
沈夫人越加惊慌道:“贤婿说得有理。”
南云道:“小婿有个相识,正巧在牢里当差,若是央求他关照则个,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官司的事,再往上疏通关节,恐怕不是个小数目。”
沈夫人立即道:“这个不是问题,咱家里不缺银钱使用。你只管去支取。只要能救出人来,哪怕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南云低头苦思冥想,沉吟道:“宫里有关系吗?事情出在宫里,只怕还是要从根源查起。”
沈夫人想了一会儿道:“关系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帮忙。”
南云问道:“什么人?”
沈夫人道:“你怎么忘了,赵国舅的姐姐,就是皇上的昭容娘娘。”
南云喜道:“如此甚妙。有这层亲戚关系,事情就有了指望。”
沈夫人面有难色:“只怕收效甚微。事到如今,也只好一试。”
转脸叫丫鬟:“请莲姨娘来。”
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见莲姨娘不紧不慢赶来。
沈夫人压下了火气,柔声道:“妹妹怎么才来?女婿这里等着呢。”
莲姨娘叹了口气道:“老爷出了事,我心急了半夜,睡得晚了些,这会子还困着呢。夫人有什么事找我?”
沈夫人陪笑道:“还不是老爷的事?想请妹妹找一下四丫头,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国舅爷。”
莲姨娘阴风怪气地道:“看夫人您说的!四丫头也是您的女儿不是?怎么这么见外?”
沈夫人叹了口气道:“都怪我,当年得罪了四丫头。我怕她还记着那桩事。”
莲姨娘变色道:“当着女婿的面,还提那劳什子作甚!”
沈夫人看了看南云,立即噤口。
南云暗暗思忖,看来,这里头的故事还不是一般的复杂。
莲姨娘幽幽地道:“老爷也是我的男人,我怎会不放在心上?昨日,我已经派人去了侯爷府,四丫头必定会竭尽力,营救爹爹。”
沈夫人松了一口气。
莲姨娘微微瞥了南云一眼:“倒是你这个长婿,能做什么?”
南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夫人答道:“生意上的事,还要仰仗贤婿多费心思。”
莲姨娘轻轻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扭着细细的腰肢,向后堂走去了。
沈夫人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南云踌躇道:“岳母大人,还有件事要禀告您老人家。”
沈夫人诧异道:“何事?”
南云言语低沉:“青萝她,她的胎没了。”
沈夫人惊道:“你说什么?胎没了?”
南云点头。
沈夫人悲伤地道:“我苦命的女儿!怎的这等多灾多难。”
南云叹道:“是我没有照顾好。”
沈夫人眼泪止不住落下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老爷,你要是有事,这个家,可怎么过?”
南云心中微微一动。
沈万金出了这个事,对于自己来说,未尝不是个好机会。
沈家妇孺,如今都在自己股掌之中。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也许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