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顷,忽然听到丁四发出痛苦地呻吟声,登里吃了一惊。
丁四脸色苍白,额上汗如雨下,嘴里发出憋闷的喘息声。
“你怎么了?”登里大惊,急忙扶住摇摇欲倒的丁四。
丁四拼命揉搓着腹部,似乎极为痛苦,断断续续地道:“我肚子痛。”
登里大声呼唤:“快来人!传医官!”
丁四躺在登里怀里,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响,努力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成了这个样子?这丁四平日里健壮如牛,从来也没听说他生病,今天是怎么了?
登里蓦地看到了桌上安雅送来的糕饼。
丁四,刚刚吃了两块。
登里心里一震,一片茫然。
丁四开始呕吐,四肢开始抽搐,眼神渐渐迷离。
很明显,他是中了毒。
登里的额上刷“唰”的冒出冷汗。
糕饼有毒!安雅想要毒死自己!
医官匆忙进来,有些不知所措。
丁四口吐白沫,牙关紧咬,已经不醒人事了。
“好像是中了毒!快,灌盐水!灌绿豆水!”医官急忙吩咐,一边忙乱地从药箱里拿东西。
登里铁青着脸,强作镇静地指着桌上道:“他刚才吃了几块糕饼。你看看这些糕饼,有什么古怪?”
医官小心地用帕子拿起一块糕饼,掰开了,仔细查看了一会,道:“糕饼有毒!”
登里眯起眼睛,慢慢地道:“果然有毒!是什么毒这样厉害?”
医官犹豫道:“看样子是掺了磨碎的蓖麻籽。微臣一时也不敢肯定。”
“蓖麻籽?有这么厉害?”登里问。
医官道:“可汗莫要小看了蓖麻籽。这东西,毒性胜过砒霜十倍。而且,无药可医。只需几粒,毒入五脏,几个时辰,就可致人死地。”
登里难过地道:“那么,丁四只有死路一条?”
医官叹息道:“只有尽人事,凭天命了。若是量小,挨过五个时辰,或可逃过一死。”医官一边说,一边为丁四灌水洗肠。
登里默默地走出纷乱的房间,无语向天。温颜软语,犹在耳边,竟如春梦般令人难以置信。女人心,海底针,此言非虚。
为什么?那样款款深情的女人,却装了一颗蛇蝎心肠!竟要致自己于死地!
若不是丁四误食毒饼,此时此地,自己哪能好好地站在此地?
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羞辱感使他怒不可遏,他厉声吩咐:“把安雅贱人带来!把静园所有宫人一并捉来问罪!本汗要亲自审问!”
登里怒气冲冲,坐在厅里,等待着安雅的到来。
哀伤胜过于愤怒。他不明白,何仇何恨,她会对他下此毒手。
仅仅是因为王后打了她而移恨自己?好像说不过去。
其中缘由,只有她自己知道。
侍卫押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宫女急匆匆来报:“启禀可汗,安夫人已经悬梁自缢了!只拿得宫人在此!”
登里一愣,继而大怒:“这个毒妇,竟然畏罪自尽!来啊,把静园所有宫人一并杀了,一个不留!”
宫人大哭:“可汗饶命,不管我们的事啊!”
侍卫不由分说,推推搡搡地,将这些女人拉出去。
宫人们哭声震天,凄凄惨惨,口称“冤枉。”奈何登里震怒之下,毫不动容。
纷乱之际,只见一个丽人迎面走来,大声喝道:“且慢!”
众人像是拾到了救命草,齐声哭道:“姝夫人救命!”
那丽人正是姝儿。
三
姝儿在花园散步,忽见医官急匆匆往正阳宫方向而去,正在疑惑是谁生病了,须倾,又见侍卫们如狼似虎般拖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过去,更是纳闷,于是赶来一探究竟。
问了守门侍卫方知原来出了毒杀的大事,不觉吃了一惊。
耳听得登里咆哮,震怒之下,要杀宫女,心中不忍,一时情急,因此不惜违背王命,及时喝止。
姝儿温颜道:“可汗为何要杀这些无辜的宫女?”
登里见是她,口气缓和下来,说道:“原来是你。”
姝儿道:“臣妾听得正阳宫出了事,十分挂念,但不知可汗为何要杀这许多宫女?她们身犯何罪?”
登里道:“安雅妄图毒杀本汗,已经畏罪自尽,这些宫女,和她朝夕相处,必是同谋,不杀何以安宫闱。”
姝儿凛然道:“以可汗之言,可汗也曾与安夫人朝夕相处,难道也要问罪吗?这些宫女,无非洒扫侍奉而已,如何可以得知安夫人之意?安夫人毒杀可汗,是其一人所为,若是妄杀宫女,牵扯甚广,反而人人自危,不利宫闱安宁。纵有疏漏之罪,常言道,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可汗不如以德报怨,宽恕了她们,她们必然将功折过,感念可汗恩德,忠心不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汗三思。”
登里沉吟不语,似有所动。
姝儿继续说道:“臣妾有孕在身,可汗就当为孩儿积福吧。”
登里心中一动。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渐渐气馁。
姝儿微笑道:“臣妾宫中正缺几个浇花种草的人,不如,就给臣妾几个吧。”
登里看着姝儿,笑道:“好,就依你,饶了她们。你挑几个,剩下的,就到总管那里另行分配吧。”
众宫女死里逃生,欢喜不尽,纷纷磕头谢恩。
登里道:“不用谢我,是姝夫人救了你们。”宫女感激涕零,齐道:“姝夫人救命之恩,永志不忘。”
姝儿微笑道:“好了,你们好好做事去吧。”
登里心烦意乱,挥挥手道:“赶紧退下吧。闹得本汗头疼。”
众宫人退下。
姝儿关切地问道:“可汗没事吧?”
登里恨恨地道:“若不是丁四,此时生死不明的,便是本汗。安雅这个毒妇,本汗平日待她不薄,她竟恩将仇报,本汗就不轻饶!”
忽然,屋里传来一阵惊呼,登里急忙进去问道:“丁四怎么样了?”
医官摇摇头,沮丧地道:“微臣无能。丁四他已经咽气了。”
登里后退一步,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直挺挺的丁四被抬出去,登里伤心欲绝。
“丁四是为我而死,就以亲王礼葬之。”登里低低地命令。
“丁四,你不会枉死,本汗要为你报仇!”登里的嗓音有些嘶哑。
报仇?如何报?安雅已经死了。姝儿心里奇怪,却没有说话。
“来人,传我命令!”登里大声说:“帝德之女谋逆弑君,其罪当诛,畏罪自尽,罪及其族。将帝德族一个不留,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登里双眼通红,有些疯狂地道:“满朝官员,谁要求情,与其同罪!”
姝儿不敢再言。
他的愤怒,已经无处安放。
帝王之怒,自古就伴随着血染尘埃。
帝德退居泉林,怎么也想不到,一夜之间,从皇亲国戚,变作阶下囚徒。
王庭侍卫,满城搜捕,将帝德族几十口,五花大绑,押至刑场待命。
帝德望天长叹,耳边一片妇孺哀哭之声。
原指望,女儿入宫,能够荣耀家门,谁知教女不善,累及父兄,招致灭族之祸。
回想自己,戎马一生,出将入相,功勋卓著,想不到不能善终,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帝德老泪横流,大呼:“我要见可汗!教女不善,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幼童无辜,与儿孙何干?诸位大人行个方便,带我面见可汗,感激不尽。”
监刑官叹道:“老大人莫要为难下官。自从可汗旨意一出,满朝震惊,许多大臣,都是您的门生故旧,哪里不为大人求情。只是,可汗震怒,天威难犯,一概不准,有几位大人,还因此受了责罚。可汗有旨,谁要求情,一律同罪。大家只有爱莫能助了。”
帝德哭道:“登里刚愎自用,残暴无义,我回纥国之大不幸!”
监刑官不忍再睹,掩面而退。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至此,权震朝野十几年的旧相帝德,族泯灭。以至于许多年后,回纥人都不愿送女进宫。
登里可汗本人,也因这次灭族行为,种下了恶果。帝德致仕多年,功高劳苦,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故旧甚众,不免寒心积怨,有兔死狐悲之感。回纥多年内讧,自此埋下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