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杨昭真的,从包里拿出一根烟。

她把烟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

她忽然问:“陈铭生,你知道打一瓶吊瓶,要多久么?”

陈铭生说:“不知道。”

杨昭说:“两根烟的时间。”

她点燃了那根烟,烟头在打火机的火光中,明亮了一瞬,又渐渐消隐,最后融成橘色的火星,在夜里,那烟似乎离得很近很近,感觉就像绽放的烟花。

她到底,没有让陈铭生碰这根烟,她只让它燃起了片刻,就熄灭了。

她说:“陈铭生,我走了,你休息吧。”

陈铭生说好。

她站起身,来到门边,在开门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夜太深了,她看不清楚陈铭生的眼睛,她只觉得,他似乎正在望着她。

他好像在笑。

“杨昭……”他轻声说,“谢谢你。”

杨昭不知道说什么,点点头,拉开了门。

文磊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他迎上来。

“嫂子,要走了?”

“嗯。”

“你辛苦了,也——”文磊熬夜熬到现在,眼睛也有些赤红,他对杨昭说,“也委屈了……生哥的母亲早上五点就回来的,晚上十点多走,她昨天还跟我们说要把我们换走,她晚上在这边看着就行。要是那样,你就更不好见生哥了。”

杨昭低声说:“没事。”

“我再想想办法吧。”文磊说。

杨昭点头,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

她走出医院的大门,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把一包烟抽完。然后她给薛淼打了个电话——

“小昭?”薛淼接电话的时候分外惊奇,“你那现在是几点?是我精神错乱了还是你精神错乱了?”

“老板,你帮我个忙行么。”

杨昭这一次,甚至连回应他调侃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淼静了一下,然后语气也认真了起来。

“说吧,什么事。”

杨昭说:“我想带一个人,去那边治病。”

“什么病?”

杨昭说:“毒品中毒。”

薛淼安静了。

片刻后,他开口,“是他?”

“嗯。”

她听到薛淼深深呼吸,“小昭,他吸毒?”

“不是。”杨昭说,“我一时解释不清楚,你帮我联系好一点的医院。”她说,“求你了……”

了解她如薛淼,此时,已经知道不需再问什么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休息,等你醒了,我差不多就会有消息了。”

“谢谢你。”

“不用,这没什么。”薛淼回答,语气有些低。

杨昭一夜未眠,她在思考,如何说服他的母亲。

她想了很多很多的说词,甚至在深夜里,坐在桌前打稿,一直到凌晨,她才恍恍惚惚地捋清了思路。

杨昭洗了个早,她熬了一夜,脸色奇差,可她不敢用妆容弥补,就简单把头发扎了起来,穿了一身半袖T恤,和一条长裤。

她来到医院,在楼下的花店,买了一束百合。她在交钱的时候,还在脑海中重复地演练等下要说的话。

她抱着花,走进医院的大门,她没有坐电梯,而是走着楼梯,一层一层地向上。

她紧张,从所未有的紧张。

杨昭走到楼梯的转交,她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嘶喊。

那声嘶喊是一把匕首,从杨昭的头顶扎进去,慢慢地,一直传到下颌。

那是陈铭生母亲的声音。

杨昭忽然看见楼梯涂刷整洁的墙壁,角落里爬着一只小虫,小虫是黑色的,趴在白色墙上,就像迷失了一样。

在漫无天际的冷光里,杨昭看到了浓黑的夜,在刺鼻的药水味道重,杨昭嗅到了一丝佛香。

陈铭生死于突发性的心脏衰竭。

没人料到这样的情况。

没人知道,陈铭生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尤其是精力,当年大腿截肢的时候,他的处理就不妥当,导致体质看起来很好,实则元气大伤。

这次,他再也没有撑住。

或者说,他没有再想往下撑。

陈铭生的母亲在走廊里疯狂地喊着。她在叫一个名字——

陈国赢。

她一直一直,在叫这个名字,叫到整个人垮掉。

走廊里乱成一片,杨昭抱着花,慢慢走了过去。文磊看见她,扑通一下跪在杨昭面前,他说嫂子,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的声音很遥远,可以也清清楚楚地传进杨昭的耳朵。

有个年轻的护士拿着一叠纸,过来,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杨昭的脸色,然后说:“家属请节哀,我们这还有几项要签——”

另外一个护士给她拉到一边,瞪了她一眼。

“看看时候啊你。”

那个护士也觉得不该,闷头说对不起。

杨昭冲她抬起手,说:“给我吧。”

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把纸递给她。杨昭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问:“请问,您是……是他的妻子么?”

杨昭怔住了。

不是。

她什么都不是。

她把笔还给了护士。

“对不起,我记错了……”

这个时候,那个年轻的护士看着纸上的名字,“你叫杨昭?”

杨昭看了她一眼。

那个护士张了张嘴,轻声说:“患者在最后,念了你的名字。”

杨昭静了一会,淡淡地说:“是么。”她问护士,“我能看看他么。”

护士点点头,她们把她领到一个房间。

杨昭走进去,在房间贴着墙壁的地方,放着一张单人床,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上蒙着一张白白的布。

他右腿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下去。

杨昭走过去,把陈铭生的脸露了出来。

她不能像那些电视剧和小说里说的那样,把他形容成就像是睡着了。

他死了。

与睡着分毫不想干,他已经完完全全,没有生命的迹象了。

杨昭靠近他,那种让她熟悉的温度不在了。

她在他耳边说:“你想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

你最后叫我的名字,是想跟我说什么。

“你不能这样,陈铭生。”杨昭轻声说,“你得把话说完。”

陈铭生安安静静。

他似乎永远都这样安静。

杨昭看着他,看到几乎不认识他。

她俯□,亲吻他的嘴唇。

当她真正碰触到他的时候,那种空旷的沉默更加明显了。杨昭不去在意,她吻他的唇,吻她的下巴、脖颈、胸口、小腹……

她亲吻他的性/器,最后,她的吻来到他的右腿。

那一段缺失的肢体,那一段残破的记忆,那一把开启故事大门的钥匙。

杨昭终于哭了。

在吻到他的腿时,她终于哭了。

你后悔么。

我不后悔。

回想过去,我不后悔。

我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如果当时我再聪明一点,如果我再努力一点,或许现在我能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