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风抬眼看看宴荔游。宴荔游心里发虚,缩缩脑袋,低下了头。慕容风微微一笑,对落置?落罗说道:“鲜卑国衰败如此之快,除了我们策略上的失败,更重要的是大汉国出了一员悍将。豹子率军戍守北疆,手下能征善战者比比皆是,这是大汉国无以匹敌的优势,我们鲜卑人根本无法抗衡。如果北疆只有一个豹子,我们完全有把握杀死他,但可惜的是北疆有一群豹子。”
“是不是说北疆有了一群豹子,我们就无法击败他们了。”慕容风摇手道,“不是,这一群豹子里以李弘和追随他的胡族铁骑最为强悍。我们只要杀了他们,无论是汉人的北疆大军,还是进驻大漠的各族胡人,都将失去倚仗和庇护。比如刘豹。刘豹为什么会成为单于庭的左贤王?那是因为豹子的存在。豹子死了,北疆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刘豹还能继续做他的左贤王吗?恐怕单于庭的人很快就会杀了他。至于羌人和乌丸人,他们实力微弱,不用我们驱赶他们就会逃离大漠。再比如张燕。张燕是黄巾军的大首领,北疆的十万步卒大军都是他的人,但这次豹子为了取信于自己的皇帝,竟然把他们全部带出了长城。如果豹子死了,试问汉人的皇帝还会让张燕和他的黄巾军将士返回长城以南吗?当然不会,除非那个皇帝和他的大臣们都是白痴。”
“北疆还有一个最可怕的危机,豹子这次之所以在大汉国危机四伏国力衰弱的时候强行发动远征,就是为了解决这个危机。”慕容风说道,“这个危机是什么?是这两年迁移到北疆的数百万灾民和正在开始的屯田。灾民和屯田是北疆最大的危机,只要豹子一死,这两个危机立即就会演变成北疆的祸乱。也就是说,北疆将要陷入声势浩大的叛乱中,汉军只有被迫放弃已经占据的大漠撤回边郡。汉军撤退了,匈奴人、羌人和乌丸人还敢留在大漠吗?”
慕容风背着手在大帐内缓缓踱步,神态从容,气定神闲。
“你们或许认为我们未必能杀死豹子,只要豹子不死,汉军就不会撤出大漠,我们还是面临巨大的危机。”慕容风笑道,“这大概是你们心中最大的隐忧,你们谁都没有自信自己一定能杀死豹子?对,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没有这个自信。但我却知道只要我们击败豹子,汉军就一定会撤。”
“早在今年五月的时候,大汉国的皇帝死了。”慕容风说道,“正是因为这位皇帝的死,让我们在判断上出现了失误,我们认为汉人不会再继续攻击大漠了,结果我们被豹子打得措手不及,十几天内就让汉军占据了整个大漠南部。”
“最近我又接到一个消息,说大汉国的洛阳发生了政变,大汉国的太后、大将军、诸多大臣,还有宫内的所有宦官互相残杀,他们都死了,后来连皇帝都换了一个。”慕容风挥手道,“接着豹子就率军北上攻击我们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汉国政局动荡,说明汉军的粮草供应即将出现问题,豹子着急了。他迫不及待要寻找我们决战,要重创我们的铁骑,要创造一个惊天大捷来稳定混乱不堪的洛阳和惊恐不安的百姓,同时也要让汉军在大漠南部站住脚,以便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解决北疆的危机。”
慕容风站在大帐中间环视众人,看看一张张惊喜交加的面孔,继续说道:“你们也许怀疑这消息是不是真的?我告诉你们这消息绝对准确。这是给我供应军械的大汉商人送来的。北疆如果不打仗了,这些商贾还怎么赚钱?为了赚钱,这些商贾既卖军械给汉军,也卖军械给我们,他希望我们一直打下去,这样他才能不断地赚钱。”
慕容风望着落置?落罗,笑着说道:“你也许认为既然形势这样好,这仗就更可以不打了,我们可以一直退,一直退到北海,一直等到汉军缺粮后自己撤出去为止。那么我想问问你,如果大汉国迅速恢复了元气,北疆的灾民和屯田危机都解决了,豹子和他的铁骑会不会再次北上?虽然豹子这次远征几乎掏空了大汉国,但大汉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要不了几年就可以恢复元气,而我们呢?我们行吗?”
“所以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竭尽全力让豹子和他的铁骑彻底消失在北疆。没有了豹子,没有了豹子的铁骑,大漠至少可以得到十年的恢复时间。”慕容风略显激动地说道,“我们要不惜代价,不论输赢,势必要诛杀豹子和豹子的铁骑。我们不是为了今天这一仗,我们是为了鲜卑国和鲜卑国的将来。即使豹子不能被我们杀死,但他的铁骑必定所剩无几,即使他最后战胜了我们,他也算是大败而归了。没有了铁骑的豹子就不是豹子,而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狼。”
“打完这一仗,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在大漠上和大汉国内传播豹子大败的消息。那时,人心惶惶,军心涣散,迁入大漠的各族胡人和北疆的灾民会怎么样?大汉国的皇帝和朝中的大臣又会怎么做?不用说你们也能想到,没有了铁骑的豹子不可能在大漠立足,豹子为了稳住北疆,为了保住自己在北疆的权势,他只有撤退,而且一撤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慕容风蓦然高举双手,纵声狂吼:“告诉我,我们能击败豹子,能赶走汉人吗?”
鲜卑诸部的首领们神情振奋,举臂狂呼:“杀死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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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和田重并肩站在山冈上,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
“再往前走几十里,就能看到白雪皑皑的山顶了。”田重摸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高兴地说道,“很多年没来了,临死前再来重温旧地,感觉真的太好了。”
“老伯,我既然能把你带出来,就一定能把你带回去。”李弘笑道。
“不,不……”田重摇手笑道,“只要能打到落日原,我死也瞑目了。我都六十八了,死哪埋哪,不要费那么多心思。”
李弘看看田重花白的头发,心内黯然。自己到了老伯这个年纪,还会不会象老伯一样继续征战沙场?
在金雪原征调诸部北上的时候,鲜于辅和众多将领强烈反对李弘带着田重北上远征。李弘说,我在卢龙塞的时候就答应过老伯,将来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带着他杀回落日原,把所有遗弃在落日原上的汉军将士遗骸带回故土。这是我的承诺,也是老伯今生的心愿,我一定要带他北上。
鲜于辅和玉石没有再劝。杨凤说,大人,此次北上,大军所到之处场场都是恶战,老伯戎马一生,应该有个美满的结局,大人何必非要让他葬身于大漠深处?李弘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老伯戎马一生,末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未尝不是个完满结局。杨凤很生气,甩手出帐。大帐外,杨凤看到已经是满头白发的田重眼含泪花,挺直着干瘦的身躯,正大步走向他的战马。这一瞬间,杨凤突然知道了那遥远的落日原,就是这位老兵最后的归宿,泪水顿时湿润了他的眼眶。
“田静田大人临死前,念念不忘落日原上的战友,直到咽气的一刻,还在和我说着落日原,落日原……”田重叹道,“十二年了,我们总算又杀回来了。”
李弘伸手搂住田重消瘦的肩膀,低声说道:“快了,我们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落日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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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长箭洞穿了宴荔游的心窝,却没有立即取了他的性命。他饱受痛苦,苦苦地支撑着,直到在临死的一刻,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双硕大的手掌。
“你既然说服不了落置?落罗,就应该到朝天原来找我。”徐荣内疚地说道,“我以为你放弃了自己的兄弟和族人,没想到……”
宴荔游面如死灰,努力睁大双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答应……我的事你要……”
“我答应你,你的儿子游骑将是整个西部鲜卑的野狼王。”徐荣大声说道。
宴荔游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兴奋,“在狼居胥山东麓的卢朐河(今克鲁伦河,此河的下游就是今黑龙江)飞星谷里有几十万头牲畜,大人只要占据了飞星谷,慕容风就死定了。”
宴荔游死了,临死前还瞪大一双仇恨的双眼。
李弘和徐荣一左一右站在他的尸体旁边默然不语。
“慕容风为什么要设此一计?”徐荣皱眉说道,“难道……”
“大帅要和我们决战。”李弘说道,“我先到飞星谷,你直奔落日原,看看到底鹿死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