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俊消瘦了很多,双鬓略现斑白,看上去非常劳累。朱俊的从子朱?(yuan)随侍一侧,他现在是河南府的少史(总典太守私家财务)。
李玮问候了朱俊之后,立即把董卓主动离开洛阳后京畿形势的转变说了一下,言辞中悄悄透露了北疆对当前局势的应对之策。虽然李玮没有说出制衡的具体意思,但他已经清楚表明了北疆的态度。谁都不能进洛阳。
朱俊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我听文台说,你们要帮助袁术入主洛阳,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玮暗中吃了一惊。会见袁术的事非常秘密,自己为了防备出现意外,特意让河东府的一个掾属从高顺驻防的虎牢关方向出去的。这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朱俊耳中?这位掾属至今还没有返回河东,袁术是个什么态度,自己并不知道。
李玮坦然笑道:“我们和袁术没有任何联系,老师过虑了。文台兄从长沙千里迢迢杀来,实在有欠考虑,对解决京畿危机也没有任何益处。”
朱俊严厉地看着他,眼晴里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仲渊,你可知道三方制衡的后果?”
李玮看看朱俊的神色,心里暗自苦叹。为什么董卓要把老师留在洛阳?他是不是成心要破坏制衡之局?这个死胖子,回头要你好看。你想利用我们和袁绍的冲突从中渔利,你做梦去吧。还有孙坚,平时自恃智计出众,看人都眼晴朝上,怎么今天碰到这事,就剩下匹夫之勇了,一点也不动脑子。现在跑到京畿来干什么?打洛阳保护天子?这世上有这么简单的事吗?
朱俊看到李玮低着头,沉默不语。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你是骠骑大将军府的长史,是李弘最信任的人。为什么你竟然如此糊涂,怂恿他行此败亡之策?”朱俊接着把制衡的种种弊端和由此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一一指出,最后说道,“制衡之策严重削弱了皇权,天子将来形同虚设,朝廷更是一个摆设,国家权柄丧失一尽。大汉国也就剩下一个空架子,名存实亡了。”
“先前先帝为了平叛,改刺史为州牧,结果造成地方州郡权力大增。然后是李弘,他率兵南下威胁天子,从天子手里抢走了北疆十六郡的军政大权。再后来是董卓,他逼迫太后还政,废黜少帝,直接攫取了国军权柄。我大汉天威至此丧尽,天宪崩溃。社稷危在旦夕,唯一能解救的办法,就是集结义兵,清君侧,勤帝王,再振天朝。此时此刻,骠骑大将军应该怎么选择,他难道不知道?长平公主就在龙山大营,先帝之灵就在龙潜之地,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报国之心?”
(本朝孝文皇帝刘恒八岁随母到晋阳治理代国,十六年后被迎立为帝入主长安,故太原是龙潜之地。)
李玮头一晕,叫苦不迭。
“此时董卓已经挟持天子退回长安,关中已经陷入绝境,骠骑大将军只要和讨董大军联手,以雷霆之威一击而下,董卓必将败亡伏诛,而大汉社稷则立时可兴。”朱俊激动地说道,“骠骑大将军如此作为,名为北疆,实为权势,根本就是大奸大恶之人,和董卓有何区别?我大汉武人难道就没有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李玮脸色发白,额头见汗。
朱俊愤怒地一拍案几,大声说道:“早在州郡举兵时,你们不愿南下,说洛阳被毁社稷难存,现在董卓到长安了,你们是不是还要说这句话?我告诉你,长安被毁,无关社稷存亡,最多不过重修帝王之陵而已。北疆被毁,也无关社稷存亡,最多不过重修长城而已。如今洛阳在手,大汉根基在手,你们还有什么顾虑?打不打长安?”
李玮一言不发。
朱俊冷笑一声,缓缓站了起来,“你告诉骠骑大将军,他想亡我大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玮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向府外匆匆走去。
朱?跟在后面,小声说道:“父亲最近心情不好,刚才情绪有点失控,那句话你就不要对骠骑大将军说了,免得没事找事。”
李玮尴尬地笑道:“仲平,你劝劝父亲大人,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董卓回长安,不是因为文台兄的攻击,也不是因为关中粮荒,而是因为这个制衡……”
朱?连连摇手,紧张地回头看看,然后说道:“自从袁隗大人死后,父亲悲伤过度,对你们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你,大哥,还有小妹,最近都不要回来,尤其是大哥,父亲会杀了他的。母亲已经为此和父亲吵了好几次了。”
李玮恨恨地骂了董卓几句。
“母亲身体怎么样?”
“不好。”朱?难过地说道。
“我回河东后,立即叫筱岚写信,说自己病重。你这里接到信,马上把母亲、还有大哥的家眷一起送到河东去。”
朱?吃惊地问道:“洛阳要打仗?”
“如果父亲大人一意孤行,洛阳必定要发生血战。”李玮叹道,“董卓最不怕的就是拼命,而我们恰恰最怕他拼命。”
朱?忧心忡忡,六神无主。
如果文台兄没来,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但他偏偏这个时候跑来了。”李玮连连摇头,“父亲大人有了文台兄的帮助,当然意气风发,想力挽狂澜了,可惜……”
李玮出了洛阳城,直奔毕生苑。
毕生苑是先帝于光和三年(公元180年)所建,同期建造的还有灵昆苑。现在李儒和毋丘毅的大军就驻扎在这里。
两人寒暄几句,随即说到了眼前的局势。袁隗被杀的消息估计叛军已经接到了,袁绍和袁术会做出什么反应,目前还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于情于理,袁绍和袁术都要展开进攻,否则无法向袁阀的诸多宗族门生故吏们交待,而且现在董卓也不在洛阳,正是大举进攻夺取洛阳的最好机会。
李儒对南面的战况非常担心,吕布连战连败,损失大,士气低迷,如果孙坚和袁术合兵一处,并以优势兵力展开狂攻,伊阙关和大谷关就很危险了。李儒说,我已经命令胡轸火速支援吕布了,但我担心他们不是孙坚的对手。孙坚骁勇善战,在平定黄巾叛乱的时候就非常有名了。
李儒认为龙骧将军徐荣上次击败叛军后,叛军未必有胆子再攻荥阳和虎牢,所以他想请徐荣在适当时候,支援一下南面战场。李玮想了一下,同意了李儒的建议,并立即给徐荣写了一封信,详细说明了当前的形势。他告诉徐荣,北面有黄河相隔,袁绍想进攻有一定的难度,而东南面有虎牢脸关,叛军也很难取胜,唯独南面很危险,南面的孙坚非常厉害,而且他有充足的粮草,所以他请徐荣务必重创孙坚,以稳定京畿局势,迫使袁绍袁术答应制衡。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四月。
四月初,河内郡,温县。
袁隗被杀,全族尽诛的消息传到河内后,袁绍勃然大怒,尽起兵马,猛攻温县。虽然于毒和白绕的黄巾军切断了冀州和河内之间的驰道,冀州粮草无法运到,但河内郡本身有足够的粮食存储,支撑大军攻打温县足够了。
张扬据城死守,苦不堪言。
温县这里打得血肉横飞,酸枣大营的联军却濒临解散了。袁绍闻讯之后,气得差点吐血。
三月底,青州黄巾军开始攻打兖州的济北、泰山、东平、鲁国、山阳等郡国,徐州的东海郡和彭城国。本月初,接到求援的兖州刺史刘岱、济北相鲍信、山阳太守袁遗、徐州广陵郡太守张超一边书告袁绍,一边撤军走人了。东郡太守桥瑁和陈留太守张邈还留在酸枣,此时,他们和河南尹朱俊正在商谈赈济和卖粮的事,把袁绍的命令早丢到脑后了。行奋武将军曹操眼看联盟散了,仗也没得打了,干脆和鲍信一起走了。他书告袁绍说,他的人马打光了,他到丹阳募兵去,等有了几千人马,他就到河内去会合袁绍。
从冀州传来的消息更让袁绍捶胸顿足,绝望之极。
冀州牧韩馥在郑演的游说下,在府内掾属劝谏下,在北疆大军的威逼下,在冀州门阀的要挟下,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答应了李弘的要求,借让巨鹿郡和赵国给北疆安置回迁灾民屯田。
李弘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其丰厚的条件让韩馥无法拒绝。回迁灾民的赈济用粮和屯田的钱都由北疆出。屯田百姓上缴的粮食,北疆和冀州府各得一半。张燕撤回常山郡驻防,麴义撤回上党郡的壶关驻防。巨鹿郡和赵国各设一个典农都尉。冀州府每年只要给幽州两亿钱的赈济。给北疆的三亿钱赈济作罢,李弘不要了。
袁绍恨得咬牙切齿,他要杀了这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