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李弘强忍心中的怒气和苦闷,虚情假意地应酬着,疲惫不堪。
散席后,王柔热情地邀请大家一起乘舟泛江,看看晋水两岸的风光。李玮急忙拦住了王柔,说大将军下午还有要事,婉言谢绝了。王柔显得很失望,和族中长辈恭送大将军和一帮北疆大吏离府。
出了府,李弘看到十驾王家豪华的马车列在大队人马后面。李弘心中暗叹,他看了一眼李玮。李玮脸含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李弘感谢了王柔的盛情招待,和王家的几位长辈一一躬身告别,最后努力挤出几丝笑容,指着远处的豪华马车说道:“王大人的厚意我心领了,府上的十驾马车还是回去吧,我概不接受。”
李玮笑容一僵,神情颇为尴尬。
王柔不慌不忙地笑着解释道:“大将军和诸位大人看得起我,也是第一次到我府上做客,但由于大家公务繁忙,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招待不周,十分遗憾。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是请大将军和诸位大人收下吧。”
李弘坚决拒绝。徐荣、张燕等人也纷纷谢绝了王柔的礼物。大家纷纷上马,告辞而去。
路上,众人策马而行,默默无语,显然这餐饭对他们也产生了很大的冲击,人人感触颇深。李弘缓缓停下战马,转身看看身后的诸将,神情严峻地问道:“诸位大人今天是什么心情?”
徐荣慨然长叹,“万万没想到,北疆还有这样富裕的人家。”
“这些门阀根基深厚,家家都是几代人数百年的积累,其财富之多,岂是我辈所能想象。”朱穆叹道,“当年大将军梁翼被杀时,朝廷从他家查抄了三十多亿的钱财。三十多亿,几乎相当于我大汉一年的赋税了。还有大将军窦武,窦阀在我大汉有数百年的历史了,窦武主政的时候,据说窦太后还经常把宫中侍女嫔妃送给窦武侍寝,由此可见窦阀的实力。北宫兵变失败后,奸阉从他家查抄财产就花了半年时间,有传言说,窦阀的财产比梁翼还要多。所以晋中门阀,尤其眼前这个王阀,在大汉只能算是中等门阀,和袁阀、杨阀相比,差距甚远。”
“门阀的兴衰更替很平常,象梁阀窦阀倒掉了,马上就会有新门阀代替他们的位置。大汉门阀层出不穷越来越多,为什么?”朱穆望着李弘,郑重地说道,“因为门阀不仅仅拥有财富,更拥有显赫的权势和闻名天下的声望。比如长安徐陵,他是个巨贾,他继承了妻家几代人的财富,但他没有显赫地位,没有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所以他迁到河东后,只能跟在卫阀后面仰人鼻息,看卫阀脸色行事。门阀的力量正在于此。”
“大将军应该知道光武皇帝之所以能中兴大汉,就是因为得益于南阳门阀和商贾的支持。而给光武皇帝以很大帮助的阴皇后正是出自南阳阴家。南阳阴家的先世是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管仲,传到第七代管修后,以医术名世,从齐国迁居楚国,为阴大夫,自此以阴为姓。后来阴氏子孙来到南阳新野,成为南阳豪阀。其家族之庞大,声望之隆誉,由此可见一斑。”
“大将军你可以看看云台二十八将,有多少人是出自南阳?大将军从云台二十八将里应该能体会到门阀世家对于大汉中兴的重要。”朱穆拱手说道,“大将军和诸位大人的心情我很理解,尤其是张燕将军和杨凤将军,但我们务必要正视现实,要从北疆大局出发,从大汉社稷出发。门阀也好,商贾也好,都是我们稳定北疆和振兴杜稷的重要力量,万万不可缺失。”
李弘呆呆看着朱穆,心里的杀机渐渐敛去。自己不过就是个戍边大将,机缘巧合之下打了不少胜仗立了不少战功而已,虽然官不小,但要钱没钱,要才没才,唯有一身豪气和勇猛,真要说治理北疆,振兴大汉,自己不行,自己一帮杀气腾腾的部属更不行。十年,只要自己支撑十年,让北疆稳下来,让大汉安定下来,让无数弟兄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汉疆域歌舞升平了,我就算对得起先帝的临终重托,对得起跟着我的那些死去的和依旧活着的弟兄们了。十年后,心愿得偿,我不干了,激流勇退,我滚蛋,你们爱怎么干怎么干去。
“公定说得好,他们和我们是两种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李弘忽然展颜笑道,“我们是穷,但我们是英雄,是守疆戍土的英雄。没有我们,他们不要说财富,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了。这么想想,这餐饭我们吃得也值啊。”
“你刚才怎么不这么想?”李玮气恼地说道,“王柔送了我们十车礼物,你为什么不要?”
李弘懊恼地拍拍脑袋,“要不,我再去把它要回来?”
“算了吧,不要丢人了……”张燕笑道,“走吧,走吧,下次他还要送的。他再送我们就统统收下,最起码可以贴补军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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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八,晋阳。
黄昏,庞德在赵云、燕无畏、姜舞等人的簇拥下,穿着崭新的爵弁服,(即?色领玄色深衣,下裳为?色即土红色,镶有黑色的边。与?色临近的深色区域就是玄色,玄代表着天将明亮,黑中带有红色,黑得不是很彻底。)坐着黑色的马车,前呼后拥出了府门。庞德主车在前,两俩副车在后,数十名侍从高举火把在前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悬瓮山而去。
本朝士人娶妻,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六个主要仪节,世称为“六礼”。前五个仪节比较简单,主要是议定婚姻,最隆重的是亲迎,今称迎亲。
纳采等五个仪节都是由男方派使者到女家的祢庙(父庙)进行,而且都是在早晨行事。(除纳徵外,在六礼的其它五个仪节中,男家使者到女家时,都要带着大雁做见面礼。)唯独亲迎是由新郎亲自前往女家,而且时间是在“昏”时(指日没后二刻半)。昏时成婚,是上古时代抢婚习俗的孓遗,因为抢婚需要借助夜色的掩护。后人则解释为新郎到女家迎亲,新娘随之到夫家,含有阳往阴来之意,而昏时是阴阳交接之时。所以要昏时成婚。
新婿于昏时而来叫昏,后世写作“婚”,新娘因之而去叫“姻”。(此乃后世“婚姻”一词的由来。)
晋阳百姓早就知道这场盛况空前的迎亲大礼了。男方是北疆赫赫有名的黑豹义从统领庞德,女方是晋阳大学堂祭酒王剪先生的女儿。长平公主,骠骑大将军都亲自赶到晋阳城恭贺,这等喜事当真是千载难逢。所以太阳还没落山,大街上就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迎亲队伍刚刚出府,街道两旁的人群中立即就爆发出了惊天的叫喊声。
这次做男方迎亲使者的是度辽将军赵云,白马白袍,手里抱着一只大黑雁,一马当先,分外惹眼。
姜舞乐呵呵地看着前面乱哄哄的人群,大声对身边的文丑叫道:“子俊,这次弧鼎和弃沉不在,否则,我们可以再闹一次抢亲,过过瘾。”
文丑大笑道:“弧鼎和弃沉不在有什么关系,我们也可以抢啊。”
“他们两个不在,我们最好不要惹事,免得给大将军一人一脚踢出了大帐。”
“你什么意思?”文丑顺手就是一鞭,高声笑骂道,“这种丑事怎好当众宣扬?”
车上,燕无畏看着街道两旁拥挤的人群,摇头感叹道:“令明,还是跟在大将军身边好啊,连娶亲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庞德兴奋的面孔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无畏兄,你以为我愿意这么招摇?我也是没法子,给大将军逼的。”
“呵呵……”燕无畏羡慕地拍拍他的肩膀,“大将军要是这么逼我娶亲,我都乐死了。你小子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仲渊把这套宅院送你了?”
“仲渊是想送我,可我不敢要啊。”庞德笑道,“我要是拿了这宅院,陈好那小子的大斧马上就要砍过来。现在晋阳有句传言,宁惹大将军,不惹陈大斧。这小子无孔不入,实在惹不起。”
“是吗?”燕无畏不敢相信地说道,“我昨天和他唱酒的时候,看他蛮好嘛。”
“你惹点事瞧瞧,看他会不会立即翻脸?”庞德指着跟在马车后面东张西望的陈好,小声说道。
燕无畏回头看看,举手叫道:“陈大斧,过来,过来……”
陈好面色一沉,不高兴地说道:“燕大人,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这么称呼?如果我叫你,燕山小鸟,过来,过来,你高兴不高兴?”
陈好的益州口音还是很重,燕无畏一时没听明白,不过什么小鸟他听清了,燕无畏的脸色顿时放了下来。
庞德眉毛一扬,心花怒放,“他好象在骂你?”
“陈大斧,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燕无畏吼道。
陈好更不高兴了,他一夹马腹,靠近马车,冲着燕无畏叫道:“燕山小鸟,大庭广众之下,要注意礼仪,不能随便乱喊……”
“我不揍死你……”燕无畏猛然伸手抓住陈好的肩膀,大吼一声,把他拽进了马车,“你小子才长几根毛,竟然敢没上没下的乱叫一气……”
陈好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呼,“鸟兄,手下留情啊……”
副车上的鲜于银,张?等人看到前面热闹了,纷纷跳下马车围了上去,“哈哈,打起来了,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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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瓮山***通明,喜气洋洋。
王剪本是西凉安定郡人,在晋阳没亲戚,妻子早逝,膝下也只有一女。所以一大早,小雨、风雪、筱岚、文姬、颜良的两位夫人就陪着公主赶到了悬瓮山,为王芙装扮一新。王剪现在是公主的老师,公主执弟子之礼赶来恭贺老师嫁女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公主的到来惊动了晋阳大学堂的诸生,弄得整个悬瓮山人山人海。负责保护公主安全的魏断和丁逸两人心惊肉跳,跑前跑后地忙得满头大汗。
王芙在祢庙拜祭了祖先的神灵。然后在公主、小雨等人的陪护下,安静地站在房中面南而立,等待庞德的到来。
迎亲的队伍到了悬瓮山,赵云抱着大黑雁走在前面。燕无畏、姜舞等人拥着庞德跟在后面,一路有说有笑。陈好夹在他们中间,兴奋地说个不停。
燕无畏调侃道:“益谦,又不是你娶亲,兴高采烈的干什么?晚上不会睡不着觉吧?”
“晚上喝酒去……”陈好嬉皮笑脸地说道,“今晚肯定不睡了,我们一醉方休。”
晋阳大学堂的诸生突然之间看到这么多北疆大将,惊喜不已,他们互相打探。每当把一个耳闻能详的名字和一个矫健的身影联系到一起,必然要发出一片激动的叫喊。
“燕大人,叫子龙将军的人最多了,好象不怎么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陈好左顾右盼,非常遗憾地说道。
“你美什么?不就是有人喊你陈大斧吗?这下你不觉得丢人了?”燕无畏没好气地骂道。
“嘿嘿……”陈好憨憨一笑,“燕大人不要嫉妒嘛。这样好不好,我站到高处吼两嗓子,保准你的大名从此传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