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沉默良久,然后他抬头看着朱俊,慢慢说道:“大人,从去年四月我们攻占洛阳到现在,发生了许多事。到现在为止,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这天下到底有多少人愿意西上讨董勤王?现在甚至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们讨董勤王,这一点,大人也看不出来?”
徐荣神情略显悲愤,有些激动地继续说道:“洛阳打下来了,长公主和朝廷就应该迁回京都,各地州郡也应该上缴赋税。但就这么点天经地义的小事,大臣们竟然一谈半年,毫无结果,这也是我大汉的臣子?这也是我大汉的忠臣?这也是有心要拯救社稷?”
“大人看看你头上的白发,看看你不到半年就已经花白的胡须。”徐荣痛心疾首,“大人再看看袁绍,看看袁术,看看刘表,看看周乾,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即使是徐州刺史陶谦,愿意出兵出钱帮助你讨董勤王,但他给了你多少兵?给了你多少钱粮?现在在关西和董卓打仗的是谁?除了大将军和我们北疆军,你还看到谁在为拯救社稷奋战?”
“社稷危亡之际,这些人不思忠君报国,反而变本加厉地摧残大汉。这些人已经不是我大汉的臣子,而是我大汉的叛逆,人人得诛之。”
朱俊想起风雨飘零摇摇欲坠的大汉,想起饿殍遍野日夜悲号的百姓,不禁痛苦不堪,泪水悄悄润湿了眼眶。
张温、卢植等人已经说服了长公主,定下了中兴社稷之策,对各地州郡也有了非常明确的态度。凡不尊奉长公主和朝廷的,即为大汉叛逆。大将军奉旨攻打冀州,只是平叛的开始,更大的风暴将很快席卷大汉山河。血腥的杀伐将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无数的生灵将要在这场浩劫中化为灰烬。没有人知道,这场浩劫之后,谁能生存,谁能获得胜利,谁能笑到最后。这是一场自我毁灭的灾难。
唯一能力挽狂澜的就是天子。只要能救出天子,重建天子的无上权威,大汉就能迅速稳定,战火就能迅速平息,百姓就能重新过上安宁的日子。
朱俊极力向长公主和朝廷呈述自己的观点,但卢植在给他的回书中,毫不客气地指责了他。卢植质问朱俊,天子救出来了,一切恢复原状了,那么,奸阉会不会重新出现于朝堂?外戚专权又如何禁止?如果奸阉和外戚之祸不能根除,社稷又能稳定几日?百姓又能过上几天的安稳日子?今日的大汉要想中兴,已经不是社稷稳定这么简单的事。而是要借助社稷动荡之机,重修律法,重定纲纪,为汉祚千秋万代的延续打下一个坚如磐石的基础。
卢植在书中还严厉批评了皇甫嵩和朱俊。
早在中平六年(公元189年)的时候,皇甫嵩完全有机会和李弘的北疆军、袁绍的讨董联盟把董卓围杀于洛阳,而且当时太傅大人袁隗也是这么定策的。但皇甫嵩为了一己之私利,为了皇甫家族的世代忠义,竟然毫无道理地放弃了铲除奸?,振兴社稷的最佳机会。你和皇甫嵩一样,到现在还死死抱着自己的忠义不放,以为只要天子回到了洛阳,大汉就振兴了,这简直是笑话。
何谓忠义?臣事君以忠的这个“君”到底是天子还是大汉?武人误国,一点不假。你和皇甫嵩都是我大汉赫赫有名的武人,在经学上也颇有造诣,也算是经学大师,但你们学的是什么“经”?你们在平叛的时候,面对十几万,几十万敌人,毫不手软,更没有退缩和忍让,但大汉在最需要你们保护他、拱卫他的时候,你们却退缩了,为了所谓的忠义退缩了。结果导致奸?祸国,社稷危亡,生灵涂炭。
此时此刻,皇甫嵩在长安城里,望着烽火连天哀鸿遍野的社稷,是不是应该横刀自刎以谢天下?你在洛阳,面对叛逆们一张张恶心的嘴脸,是不是应该刺瞎自己的眼睛,告诉天下人,你瞎了眼?
中兴大汉的最终目的是要重建一个崭新的大汉,是要让大汉世世代代强大下去,是要让大汉的千千万万百姓世世代代的安居乐业,这才是我辈应该做的事,这才是忠义。
朱俊很愤怒,不是因为卢植对他的批评,而是因为卢植的这番言论。君就是君,大汉就是大汉,怎么能混为一谈?我研习经学几十年,“臣事君以忠”,“以君为本”,这难道我还不懂?
朱俊回书,把卢植的言论驳斥了一番。卢植以八百里快骑回书。正是因为经学误人误国,所以才要改制。正是因为象你这样的大臣对经学的曲解和执迷不悟,所以才要大开杀戒,扫清一切障碍,重建大汉。
朱俊立刻就气倒了。卢植是他最为拜服的经学大师之一,但卢植却颠覆了他对经学的认识,这让他无法理解和认同,更无法认同卢植的改制强国之说。难道几十年来,我都是错误的?我的整个理念都是错误的?我极力主张讨董勤王,稳定社稷也是错误的?
田畴握住朱俊的大手,望着他痛苦的样子,百感交集。
朱俊是自己最崇拜的几位大汉英雄之一,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却躺倒在函谷关里,面对烽烟四起倾霉在即的大汉,毫无办法。这不禁让人产生一种英雄迟暮的无奈悲凉之感。
“大人,等打完这一仗,你就到北疆去吧。”田畴小声劝道,“长公主和朝廷一再邀请你北上晋阳,仲渊、筱岚也一劝再劝,你……”
“子泰,你不要说了。我不会去的,我就是死了,也不到晋阳去。”朱俊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大声说道。
徐荣和田畴闻言大惊。
“大人,我们不会撤出洛阳,我们会一直坚持讨董勤王。”徐荣急忙说道,“长公主和朝廷已经数次下旨,命令北疆军坚守洛阳。”
“大人,你还是放心北上吧。我们是大汉的臣子,是大汉的军队,怎么会任由天子蒙难,奸?祸国?”
朱俊摇摇手,“你们不要骗我了。大将军攻打冀州,北疆军主力全部进入河北之地。朝廷的意图已经一览无遗。至于坚守洛阳,讨董勤王,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以北疆目前的实力,哪能坚持两线作战?我哪都不去,我要讨董勤王,我要救出天子。”
“子烈,你要是还把我当作大汉的行车骑将军,你就听我一次,把高览的大军调到关西参战,让淳于琼率军进驻平乐观大营,戍守洛阳。”朱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断断续续地说道。
徐荣和田畴面面相觑,显然不太愿意,但碍于情面,两人又不好拒绝,神情很尴尬。
“袁绍、袁术兄弟之间的事,我来解决。”朱俊说道,“北疆军如果挡住了董卓的进攻,关东就无忧。现在无论是袁绍兄弟,还是各地州郡大吏,都不希望看到董卓占据关东。但由于大将军出兵冀州,北疆实力突然膨胀,北疆对他们的威胁将迅速超过董卓对他们的威胁,所以双方的关系马上就会决裂。决裂后,你们大军的粮草辎重就只能靠河东提供,这对冀州战场的影响显然很大,因此,洛阳的事还是我来处理较为恰当。我来想办法给你们筹措粮草,尽可能保证大军的需要。”
徐荣担忧地看看朱俊,“大人的身体撑得下去吗?”
“我暂时还死不掉。”朱俊勉强笑道,“子烈是否同意我的建议?”
徐荣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北疆军撤出洛阳,驻扎于函谷关,以便东西兼顾,这样洛阳如果有什么事,我们可以随时支援。”
朱俊苦笑,“只要洛阳不再发生战祸,我就心满意足了。”
三月上,渑池。
折冲将军玉石带着大军缓缓进入城池。
吴雄、项澄出城相迎。玉石看到他们,立即问道:“俊?(张?)和子威(华雄)已经到了什么位置?”
“应该快到新安城了。”吴雄回道,“北军离这里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