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长箭漫天飞舞,如蝗如雨,宫门上下,一片混乱,战马的嘶鸣声,士卒们的吼叫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惊心动魄。
都尉金准夹杂在铁骑中间,手中长矛斜指着宫门两侧的门楼,狂吼不止,“给我射,射……压住他们,撞开宫门……”
宫门两侧的门楼上,突然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密集的弩箭霎时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射了下来。铁骑士卒猝不及防,瞬间就被射倒了一大片。宫门前的广场上就象急骤的狂风凶猛地掠过山野,掀起了阵阵凄厉惨号。
金准的战马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长长地痛嘶一声,翻身栽倒。金准毫无防备,一头摔倒在地,头上的战盔飞得无影无踪。几个亲卫手忙脚乱,把金准从战马的死尸下拽了出来。金准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望着前方乱糟糟的人群,气得睚眦欲裂,“吹号,吹号,长街列阵,一队队给我往上冲……”
“大人……”一个军司马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歪歪倒倒地跑了过来,他惊惶不安地大声说道,“大人,我们要不要向城外的董越大人求援?”
“来不及了。我不知道宫内有多少叛逆,也不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事,但你听听从里面传来的求援号,一声比声长,大人肯定非常危险。”金准面孔通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神色极度的愤怒和惊恐,“大人身边只有陈树的三百亲卫,挡不了多久。我们必须立即杀进去,把大人救出来,否则我们就完了。”
“如果是李肃叛乱,里面就有三千叛军,我们杀不进去的。”那个军司马一把抓住金准的手臂,“大人,快,快向董越,向董璜求援……”
金准听到李肃的名字,头都要炸了。李肃如果叛乱了,自己这三千铁骑无论如何也杀不进去。现在宫内门楼上的卫士竟然拿弩炮阻击自己的进攻,这说明叛逆为杀董卓已经做了精心的准备,太师大人可能凶多吉少了。
“求援,立即向董越、董璜求援。”金准再不犹豫,指着一名军候大声叫道,“快,急赴雍门,护住雍门,确保城外大军迅速进城。”
“兄弟们,董大人危在旦夕。杀进去,杀进去救出大人……”
董卓一把推开陈树,猛地坐直了身躯。
宽敞的御道上,羽林卫士和自己的亲卫挤在一起,血腥厮杀。双方士卒在怒吼、咆哮,一把把战刀在人丛里飞舞,长戟、长枪纵横上下,弩箭的厉啸声不绝于耳,断肢残臂带着一蓬蓬的鲜血,带着一声声的惨号在空中飞旋,更有腾空而起的尸体在密集的人群上翻滚、坠落。
战鼓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高昂,一队队的羽林、虎贲卫士从皇宫的各个角落、各条御道、回廊上飞奔而来,长长的御道两端很快排满了密集的阵列。
“大人……”陈树惊惶失色,再度用力扑了上去,“大人,这里到处都是流箭,危险……”
董卓冷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带人杀出去,快……”
陈树愣了一下,转身跳下车,对护在马车周围的十几个亲卫大声吼道:“护住大人,不能让大人有丝毫损伤,否则我杀了你们。”
董卓端坐在马车上,四下看看,目光盯上了在前方狂呼乱叫的李肃。
李肃锐不可当,手中战刀左挡右劈,殷红的鲜血溅满了衣甲,一张脸显得极其的狞狰和恐怖。
他为什么要背叛我?因为我降了他的职?不可能,李肃跟了我十几年,为人非常谨慎小心,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没有更大的诱惑,他绝不会背叛我。那今天他凭什么这么有把握杀我?即使我死在了皇宫里,宫外的军队他又如何对付?我死之后,天子、朝廷他又怎么控制?
不可能,李肃没有这个能力,他背后是谁?
董卓的目光掠过厮杀的人群,向左侧的御道看去。尚书令士孙瑞在十几个卫士的保护下,站在几十步开外的一个殿角之处,正激动地大喊大叫着,指挥不断涌出来的羽林将士向自己杀来。
李肃的背后是士孙瑞?士孙瑞是个温恭敦厚的人,喜欢做学问,教授弟子,对做官的兴趣不大。如果不是自己一请再请,士孙瑞不会到洛阳为官的。去年太尉赵谦因关东地震去职后,自己曾有意请他出任太尉,但士孙瑞坚决拒绝了。这种人,有理由杀我,却没有实力杀我。
今日朝堂上,不但有能力杀我,有决心杀我,还能说服李肃背叛我,说服士孙瑞参予兵变,得到朝中大臣背后支持的,只有一位大臣,那就是皇甫嵩。
想到皇甫嵩,董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位自己爱慕了几十年的女人。董卓心里一阵颤栗,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悲哀让他浑身无力,黯然魂伤。董卓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这两年自己很少握刀柄了,手上的老茧退去了不少,皮肤也变白了,白里泛红,掌心的纹路也很清晰。
董卓苦涩一笑,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抚摸着左掌心上的一道凸起的疤痕。他用心的抚摸着,缓缓闭上了双眼。过去戍守边疆时,自己喜欢一个人坐在宁静的小河边上,坐在黄昏里,安安静静地想着心思。这一刻,自己又好象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征战的岁月。
当年自己还是个边军的下级军官,身份低贱,而那个女人却出身于关中第一门阀。那个女人爱慕英雄,她年纪轻轻,就嫁给了已经年过半百的英雄皇甫规,心甘情愿做个小妾。自己第一次看到她时,惊为天人,几乎窒息了。从此后,自己就有了个心愿,埋在心底深处的心愿。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功成名就了,成了大汉最有名的英雄,自己一定要告诉这个女人,自己曾经是那么的爱慕她,想把她据为己有,想成为她心中最伟大的英雄。
然而,当这个机会真的来临时,那个女人拒绝了。死了,她用非常残酷的手段击碎了自己的梦,让自己的心愿变成了一个噩梦,一个刻骨铭心的痛。
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不值得珍惜,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是真正魂牵梦绕的珍宝。
“咻……”一支利箭穿过人墙,笔直地射穿了马车后座,箭簇入木的声音就像长剑刺入肉体一样,让人痛不欲生。董卓目不斜视,在亲卫们惊恐不安的眼神下,专心致志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肥胖的身躯就像小山一样,纹丝不动。
“咻咻……”一排弩箭射来,两个亲卫躲闪不及,被牢牢地钉在了马车上。一支弩箭去势不减,在亲卫们的惊叫声中,钻入了董卓的身体。董卓好象被刺痛了,惊醒了,他略为呆滞地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把插在腰腹间的弩箭拔了下来。他内穿重铠,这支从远处射来的弩箭没有伤害到他。
皇甫嵩要杀我。董卓把那支弩箭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轻轻放到后座上。他终于要杀我了。
在西疆,因为皇甫家的存在,自己就是再努力,也不过是他们皇甫家的故吏,是他们皇甫家的奴仆。白己真心诚意要娶那个女人,但那个女人却认为皇甫家受到了侮辱,给皇甫家丢了脸,竟然毁容自杀了。这就是自己努力了一辈子得到的东西。不过这样也好,这总算让自己看清了这个世道,知道自己无论权势怎样显赫,在大汉士人的眼里,自己还是一个血腥野蛮的武人,一个可以被他们肆意凌辱和践踏的低贱武人。
董卓抬头看看四周,眼里蓦然杀气大盛。杀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会容忍了,待我走出皇宫,我会把关中所有的门阀士人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一具尸体迎着董卓呼啸而来,无头的躯体在空中前后翻滚着,鲜血从脖颈处喷射而出,空中顿时洒满了片片殷红的血花。马车前的亲卫惊呼一声,举戟去挡。尸体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冲过长戟的阻挡,狠狠地砸向了马车中的董卓。
董卓怒吼一声,双拳猛然击出。尸体借助董卓的一击之力,斜飞路侧,重坠于地。四散的鲜血溅到了董卓身上,一抹鲜血沿着董卓的脸颊缓缓流下,触目惊心。浓烈的血腥霎时直冲董卓的心底,激起了他最原始而强悍的暴戾。
“杀……杀了他们”董卓一跃而起,高举双手,纵声狂吼,“杀尽叛逆,保护天子,保护天子……”
董卓的三百亲卫势不可当,以最快的速度后撤了三十步。李肃带着秦谊、陈卫等近百名卫士拼死抵挡,在丢下满地尸体后,终于等到了援兵。南军卫士在卫士令伏镛和旅贲令刘宜的指挥下,从御道两侧向董卓的车队同时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战鼓声山崩地裂,牛角号裂石穿云。
宫门在一声声雷鸣般的巨响中剧烈地颤抖着,呻冷着,好象随时都会碎裂。宫外铁骑的轰鸣声震撼着整个未央宫,古老而破旧的宫殿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南军卫士迅速占据了绝对优势,但由于御道宽度有限,士卒们密密麻麻地挤在狭小的几十步范围内,无法发挥人数上的优势,只能和董卓的亲卫誓死血战,一个个的消耗董卓的士卒。
秦谊势如雷霆,刀如长虹,战刀开阖间,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肆意吞噬着敌人的性命。陈树连战连退,两支长矛,三把长刀,转瞬间尽数断裂,秦谊狂吼一声,一脚把他踹飞,跟上去再起一刀。敌人奋力扑救,各种武器同时杀到。秦谊陡然用力,意欲一刀砍断所有兵器,砍断陈树的身躯。刀断,缺口卷刃的战刀不堪重击,一折三断。秦谊发出一声震天怒吼,手中刀把瞬间插入敌人胸膛。左手拳飞速砸出,一拳打断了敌人的脖子。
陈树的短戟如同灵蛇一般,突然穿过人群,直刺秦谊的小腹。
“刀……”秦谊纵声虎吼,长腿迎戟就踢。跟在秦谊身后的陈卫飞步上前,一手递刀,一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从背后拔出了长剑,霎时洞穿了敌人的胸膛。
刀到,戟至,金铁交鸣。陈树顿时如遭重击,连退数步,一头栽倒在了人群里。
“杀,杀死董卓……”
李肃先中了一刀,后来又中了一戟,不得不拖着鲜血淋漓的身躯撤出战场。
士孙瑞、杨瓒匆匆迎上,“李大人,再加一把劲,董卓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