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现在有实力和武人对抗吗?有。在李玮的进逼下,在徐荣和张燕有意无意地退让下,陈好拜武卫将军,以执金吾的身份统领北军。右卫将军赵云离开陇南战场后,陇南战场上的军队就由陈好统率。北军四营、司马懿的虎威营和魏延的虎牙营都听陈好的,如果长安有变,这支军队完全可以以拱卫京畿的名义迅速回到关中。筱岚建议把赵云调回长安,正是为了方便陈好迅速控制军队。陈好过去是员悍将,曾在六盘山大战建功,后来一直担任北疆的监御史,在北疆文武大臣中也是赫赫有名之辈,以他的声望虽然驾驭于毒不足,但指挥司马懿、魏延等人还是绰绰有余。
门阀世族们控制的豫州叛军逃到襄阳去,但他们手里还有楼船将军杨华的水师,还有武锐将军领弘农太守张绣的军队。杨华是杨阀的人,当然毫无异议地支持自己的家族。张绣是老西凉军的人,部下都是西凉老将,虽然他有徐荣的照顾,但在北疆系和黄巾系的排挤打击下,一直很郁闷。尤其前年他在南阳战败后,差点被革职赶出了军队,后来他的部下联名上奏求情,徐荣又极力维护,这才降职留用,率军驻守洛阳,彻底失去了在南方战场建功的机会。张绣和杨阀有姻亲关系,他在军中的处境迫使他不得不投向杨阀以求保护。
大将军倒下去了,武人失去了支撑,再想在朝堂上站住脚,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了。而大将军的死去,却给了士人把武人赶出朝堂的机会。
长安的武人为了重新得到长公主和天子的信任,只有一个办法,把该杀的都杀了,然后帮助长公主守住边疆,帮助小天子平定天下,继续享有荣华富贵。
长安的门阀世家们已经忍无可忍了,他们屡遭新政的重创,损失惨重,现在正是翻身的机会。历朝历代,都要士人治理天下,只要把武人赶出朝堂,长公主和小天子当然不会再杀他们。而且现在武人势力太强,杀掉一批,非常有利于长公主和小天子控制军队,稳定社稷。
不过,他们的力量不够强大,要想击败武人,还需要得到李玮的帮助。李玮正在进退两难之境,能够和门阀世家取得谅解,利用大将军病逝的机会重新分配朝堂权力未尝不是一种好办法。
门阀世家是想利用李玮杀了武人后,再杀李玮,而李玮则想利用门阀世家摆脱目前的困境,让武人和门阀世家先打起来,然后自己以戡乱为借口,和武人联手杀门阀世家。在他看来,社稷要想振兴就要改制,要想改制就要杀人。长安大乱,不但可以诛杀和自己作对的门阀世家,还能利用他们削弱武人的实力,一举两得。李玮念念不忘要杀人,如果不是大将军突然病重,该杀的早被杀了。他相信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即使老天不帮忙也没关系。这年头杀人关键不是靠武力,而是靠智慧。
“大将军,大将军……”杨凤痛声悲呼,“你走得不是时候啊。你现在走了,大汉也就彻底分裂了,再也没有可能统一了。”
“栖之……”张燕担心他急怒攻心坏了身体,急忙劝道,“你不要急,大将军现在还没死,我们还有时间。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必须想办法阻止李玮和门阀世家们联手。”
“杀了筱岚,派人刺杀筱岚。”杨凤一拳砸在病榻上,“筱岚死了,他们就没办法联手了,李玮势必发疯,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不就是杀人吗?当年董卓能杀,李?能杀,为什么我们不能杀?”
“栖之,冷静一点……”徐荣狠狠瞪了他一眼,“现在当务之急是稳定,稳定,长安不能乱,长安一旦乱了,叛军会从武关和大散关方向两路攻击关中,门阀世家如果整体倒戈,我们十几年的努力就算白费了,几十万将士就算白死了。”
“子烈兄,筱岚建议取消大将军的官职,目的是分裂军队,削弱我们武人的力量,给他们控制朝政提供机会,这么简单的事你难道看不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你理解错了。”徐荣摇手道,“取消大将军的官职,目地是为了长公主最大程度地得到军队的拥护。大将军的官职没有了,隶属于大将军的兵事权就要转移到天子和长公主手上。筱岚这是想方设法阻止军队的分裂。”
“但我们呢?长公主是有军队了,我们呢?我的大军葬送在南阳战场上,我们手里只剩下虎头的两万南军。靠这么点人马,如何确保长安的稳定?”杨凤长叹,“燕无畏和姜舞的军队还在吗?”
“燕无畏已经急速返回晋阳了。”徐荣说道,“姜舞的军队在陈仓,我打算和他一起回西疆。”
“你去西疆?”杨凤剑眉紧皱,呆了片刻,然后仰天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悲哀和痛苦,“你去西疆?你就靠这种办法稳定长安?好,好办法啊……大将军死了,晋阳有长公主,中原有小天子,西疆有你大司马大人,而长安呢?长安任其自生自灭?或者把它拱手送给襄阳叛逆?”
“飞燕,我们要走了,也要走了……”杨凤指着张燕黯然说道,“太行山我们去不了,我们翻过六盘山,到北地去,到河套去。”
“栖之,你说什么胡话?”张燕不满地说道,“子烈去西疆,等于控制了数万铁骑,这对关中是个巨大的威胁,谁敢动?陈好和司马懿的大军只要越过大散关,西凉铁骑一天之内就能杀进扶风郡,谅他李玮胆子再大,也不敢征调北军回京。失去了陈好这支军队,杨华的水师和张绣的西凉军还能有什么作为?难道凭他们还敢打长安?”
“如果他们打呢?”杨凤嗤之以鼻,“当年王允杀董卓的时候,手上有多少人?这些亡命之徒有什么事不敢做?荆州军如果一面打颖川拖住洛阳和豫州军队,一面以主力攻打武关,我们怎么办?如果这时益州军北上再拖住陇南的军队,长安的南军是不是要出动?南军主力到了武关,你还拿什么戍守长安抵挡杨华和张绣的军队?难道你到现在还以为这些门阀世家的心里只有大汉,只有社稷,只有天子吗?”
“你不要说了。”张燕恼怒地一挥手,“还是那句话,大将军还没死,现在大司马到西疆,正好与晋阳的长公主、洛阳的小天子对关中形成了包围和钳制,这足够镇制长安了。”
“那大将军如果死了呢?”杨凤厉声问道。
张燕和徐荣互相看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公主要镇制北疆和大漠,不敢离开晋阳半步。小天子威信不足,南方各路大军未必遵从号令,一旦有人叛逆挟持了小天子,中原势必大乱。中原一乱,关中一乱,南方叛军呼啸而上,大司马你就成了第二个韩遂,你在西疆等着饿死吧。”杨凤冷森森怒视徐荣,咬牙切齿地说道,“听我的,杀了筱岚,激怒李玮,让他出头诛杀门阀世家,让他们先打起来,然后我们从西疆调兵,把他们一锅端了。”
徐荣想了片刻,坚决摇头。张燕踌躇不决。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杨凤猛地掀开身上的薄被,摇摇晃晃坐了起来,“子烈,你立即离开长安,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和你无关。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可怜的百姓因为我们的愚蠢而流离失所,饿莩遍野,甚至重上太行山。你走,杀人的事我来干。”
“你给我几天时间。”徐荣拦住了杨凤,“我要求巡视西疆的奏章刚刚送出去,如果天子过了黄河,我很快就能接到圣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丞相大人代理国事。这件事丞相大人知道,筱岚也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肯定很清楚,如果丞相大人执意要和我们作对……”
“不杀人行吗?”杨凤气得眼晴都红了,“如果不杀人,大将军死了后,我们就等着掉脑袋吧。”
“长公主目前还不敢这样对我们。”徐荣说道,“我们还有时间。”
“子烈兄,当初是谁发动兵变威逼长公主的?是我们,是我们……”杨凤声音都嘶哑了,“如果我们现在还不控制朝堂,等到大将军死了,那就晚了,什么都晚了……”
徐荣沉默不语,他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听从杨凤的建议一杀了之。如果杀了,和当年董卓的暴行有什么区别?各地门阀世家、商贾富豪们势必会因为恐惧而叛乱,到时烽烟四起,南方叛逆乘势反攻,社稷还能保全吗?社稷都保不住了,还能保得住可怜的百姓吗?
“再等等,再给我几天时间,我要知道晋阳的确切消息。”徐荣望着杨凤郑重说道,“如果大将军真的不行了,我们就动手。”
朱穆望着得意洋洋的崔琰,恨不得给他一个巴掌。
“大司马以为自己很聪明,要到西疆去,要拿西疆的铁骑威胁我们,要拿社稷的分裂恐吓我们,笑话……”崔琰鄙夷地摇摇头,“这些武人懂得什么朝政?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长公主手里的军队。大将军死后,她凭什么掌控军队?所以我的意思是先杀黄巾贼,利用当年长安兵谏的事把黄巾贼杀了,这样矛盾就转移了,变成徐荣、赵云、张?等人和长公主之间的矛盾。这些人都是北疆武力的中坚,他们联手夺取长公主手里的兵权,长公主也抵御不住。小天子拿到了兵权,等于我们拿到了兵权,然后就可以慢慢把徐荣等人赶出朝廷,该戍边的戍边去,该杀的杀了。”
“尤其是那个匈奴人……”张承指着朱穆的鼻子说道,“你回去告诉丞相大人,叫他立即奏请天子让他滚蛋,不要再让这种蛮胡站在朝堂上,丢我们大汉人的脸。”
朱穆气得肺都要炸了,但他忍了,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猖狂几时。
荀攸轻轻咳嗽了一声。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大家坐在一起本是协商联手合作的事,现在变成“讨伐”李玮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朱穆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南军不是铁板一块,大司马和太尉大人都把南军当作自己的精锐,这是他们失误的地方,所以我们肯定能成功。现在你们都祈祷吧,祈祷大将军早点死,这样你们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十月中,豫州,龙亢,荡寇将军营。
雷重愁眉不展,在大帐内走来走去。从大将军病倒开始,天子的圣旨就从幽州接二连三地送了过来。天子不是催他击败叛军,而是命令他想办法寻找华陀大师。这个时候,大将军可不能倒啊,大将军倒下了,社稷也就摇摇欲坠了。
帐帘掀开,一个斥候飞一般冲了进来,“大人,我们找到了,找到华陀大师了。”
雷重狂喜,冲上去一把抓住斥候,“在哪,在哪?”
“在曹营。”
“你耍我啊?”雷重不禁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