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两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我搜肠刮肚地写好了歌词,又反复地改了好几遍。交到你的手里,你总觉写得有些太文气、太诗化了。我倒蛮谦虚的,又经过反复修改,才算由诗句变成了歌词。你呢,又挖空心思地谱上曲子,也是经过反反复复修改才完成。
这首《建设团之歌》,很快就在建设团传唱开了。
王依亭虽然是个女性,却像所有的政工干部一样,非常注重业绩。她在大庆油田当过采油工,后来调到共青团组织部干得卓有建树,很得领导的赏识。天津北大港发现油田后,她自报奋勇,随着进关的石油队伍来到了大港油田。由于她对青年工作有经验,便被派到建设团政治处当了主任。当然,她更高的政治目标,是进入二号院的政治部。王依亭对于《建设团之歌》的看法,完全是从政治方面考虑的。这首歌曲,出自她一手组建的宣传队员之手,如果能够定为北大港社会主义建设团团歌,这就是她的业绩与功劳。王依亭很受大庆人的影响,干革命工作不但要大刀阔斧,而且要雷厉风行。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一传出来,把咱俩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你还把家里托人送来的美食全部奉献出来,请宣传队的伙伴们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然而,老祖宗说得好,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咱们俩高兴得过了头,便引来了“乐极生悲”。
听政治处小张干事偷偷告诉我,当天晚上,王依亭正在灯下写关于拟将《建设团之歌》选定为北大港社会主义建设团团歌的报告时,有个人像幽灵似的敲开了政治处的帐房门。你做梦都不会想到,那个人就是吴竞远。王依亭对吴竞远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尤其不喜欢他唱的《赞歌》。此时见他前来造访,便没有表现出欢迎的姿态。
吴竞远并不在意王依亭对他的冷淡态度,颇显恭敬地说:“王主任,我是来向您反映情况的。”王依亭淡淡地说:“坐下说吧!”吴竞远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极力表现出一副十分坦诚的样子说:“最近几天,咱们建设团都在唱《建设团之歌》。我觉得吧,这里面好像有点政治问题。”王依亭顿时警惕起来,鼓励地说:“谈一谈你的看法。”吴竞远说:“我总觉得,这是一首充满现代修正主义味道的歌曲。无论是歌词还是歌曲的旋律,都渗透着很浓厚的苏修风格。如果不立即对这首歌曲加以限制,甚至是取缔,恐怕将来就要犯政治错误。”
王依亭在吴竞远的面前,既没有表现出惊讶和错愕,也没有表示赞同和反对。凡事不露声色,这本是政工干部的本色。可她没有表态,并不意味着无动于衷。她把吴竞远客客气气地送走之后,便坐下来拿起《建设团之歌》的歌谱,反反复复地哼唱着。这时王依亭才觉察到,这首歌确实有点俄罗斯风格。苏联曾一度被尊称为“老大哥”,苏联的文学艺术也深深地影响了一代人。况且,音乐艺术本没有国界,《建设团之歌》借鉴了一点俄罗斯的风格,又何须大惊小怪?可是,自从中苏两党决裂之后,中国社会进入了一个反修胜过反帝的年代。王依亭做为一名政工干部,当然不敢去冒政治风险。于是,她便信手把那份尚未写完的报告,三把两把地撕毁了。
第二天一早,正当宣传队整装待发的时候,王依亭严肃地向全体队员宣布,从今往后不准再演唱《建设团之歌》。同时,她还在工地召开了各连指导员临时会议,要求他们向所有建设团成员传达,《建设团之歌》是一首有着严重政治问题的歌曲,禁止传唱。政治处的决定和通知,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人们的头顶爆炸了,建设团上下无不感到惊讶。尤其是你和我,更是感到震惊和困惑,心理上难免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你悔恨交加地说:“鲍子,是我害了你!好好的,写什么《建设团之歌》啊?我不叫你在工地上出风头,自已却一心想在政治上出风头。我才是大脑进了水,个人英雄主义膨胀!”我极力地安慰你说:“这首歌不叫唱就不唱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呀?”你说:“你说得倒轻巧!没听王主任说,这是一首散发着修正主义毒气的歌,性质是非常严重的。鲍子,我想跟政治处主动要求,退出宣传队。”我赶忙说:“这可使不得!你这样做,不是变相地跟政治处示威吗?”你说:“都闹成这样了,在宣传队待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哄着你说:“起码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一起吧?其实,很多人对政治处的说法都有意见。不就是一首歌嘛,怎么跟苏联修正主义扯到一块去了?不过,眼下是特殊时期,对什么问题都特别敏感,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都怪咱俩太年轻了,政治上没有什么经验。其实摔个跟头也是件好事,以后就不会再干傻事啦!”
你在我的劝说下,便打消了退出宣传队的念头。两个人能够名正言顺地待在一起,不也是你的心愿吗?然而,咱们的美好心愿并没有能维持多久,新的麻烦又接踵而来了。
早就听人说过,医务室的薛医生,是一个喜欢传播绯闻的老女人。其实说她老,也不过四十郎当岁。自打她来到建设团,那张爱说是非的嘴巴老是派不上用场。后来发现她跟吴竞远挺说得来,便时常利用医生的权力,用开病假条、开病号饭、开轻体力劳动的证明,勾引吴竞远去医务室摆龙门阵。王依亭也是医务室的常客。她经常利用薛医生的那张嘴,了解建设团潜在的思想动态。王依亭因为脑袋疼痛,又来到医务室扎针灸。
薛医生正愁医务室没人来聊天,闷得牙根痒痒,一看见王依亭,那张嘴可就闲不住了:“王主任,我告诉给你一个秘密,你可不准害人家!”王依亭笑了:“瞧你说的,我害过谁呀?”薛医生神秘地说:“宣传队的贾宝玉和林黛玉,那可是正经的一对儿!”王依亭一愣:“他们不是表兄妹吗?”薛医生啧啧嘴:“《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那才是正经八百的表兄妹吶!”王依亭问:“你这是听谁说的?”薛医生有些抱打不平地说:“这你就甭问啦!王主任,不是我说你们。他俩打着亲戚的幌子偷偷谈情说爱,也是叫你们给逼的。从医学的角度来说,男女发育成熟了,自然渴望异性。你们硬是像个王母娘娘似的,不让男生女生来往,那会出现性压抑,后果很严重的。”
王依亭当时没有表态,可是扎完针灸回到了办公室,却越琢磨越有气。有人在宣传队里偷偷搞对象,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要是被上边知道了,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王依亭当机立断,把我清除出了宣传队。但是王依亭很聪明,她既没有问责《建设团之歌》的政治问题,也没有揭露咱们俩的真实关系,而是借口宣传队是清一色的女孩儿,唯独我是个男生,下面反映太大。说什么让我回到连队,另有重任。王依亭如此低调地处理了这件事,实际上是为了不给她自己的业绩染污点。
这些事情,都是薛医生后来告诉给我的。但有一点令我非常的不解,无论是《建设团之歌》还是“谈情说爱”,都有你一份,王依亭为什么依然把你留在了宣传队呢?
刚开始挖水库的时候,扁担把肩膀压得又红又肿,不小心被人拍一下,火辣辣疼得像刀割似的。经过一个星期的疼痛、红肿、出血,一直到起茧子,好不容易把肩膀磨练出来了,却突然把我调到了宣传队。如今,肩膀上的茧子没有了,我又得重新去忍受那钻心的疼痛。不过,我想得开,不就是再锤炼一次肩膀吗?比起革命志士坐老虎凳、灌辣椒水,这又算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