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混合笼罩在一坨,久久弥漫不开去。
杨桃花是个欢迎派。她长得小巧玲珑,固然有些身小,但是却有些乖,小乖小乖的,逗人喜欢。同时又八面玲珑,嘴巴儿甜,喜纳客人,会处理关系。一来二往,不管是有事还是无事,还是有那事还是无那事,也不管是现在有那事,还是以后有那事,还是早先就有那事,反正男人们都喜欢到杨桃花那里去坐坐,喝喝茶,摆摆条,吹吹牛,涮涮坛子。坐过的人喜欢旧地重游去咀嚼回味,没有坐过的人总还憧憬着希望。
有三股子人爱去溜达磨蹭消遣。
闷热的天气,蝉鸣的声音,像是在说,这,就是只有他才在忍受着酷暑的热浪。王小刚刨完饭,嘴一抹,就偷偷摸摸,急急促促地到了杨家。平常,他到杨家路都跑大了,可就是没有他的杏瓠子啃,大抵他就是那些舔盘子的家伙的地位了。就是只有在人家饭饱酒足,打着饱嗝,剔除牙齿缝隙的残渣的时候,他才眼巴巴的望着,找着,看看有没有落在地上的骨签来抱着啃一啃。虽然是上一次没有成,但是他坚信,杨桃花的眼光还是流露出有他下一次啃杏瓠子的位置的些许希望。这就成为这次忙得不可开交也去想成交的理由了。
可是他一走拢,心一下凉了半截。因为,王大刚也在这里。王小刚,是王大刚的崽儿,王大刚也老了。王小刚心想,这背时老汉,一天到晚咳嗽,咳嗽咳的孔孔孔的,有时一咳起来,半把个小时不停歇,咳的凶的时候,两眼泛白,气都吊不上来。晚上一沾铺,就开始咳起来,半晚上都不停。就像是一盏油灯,都快要油尽灯灭了。王大刚他老麻子知道他好那一口,经常数落说:“你老狗日的总要死在那搭上边嘛”。这会儿,王大刚抽着烟,咳着嗽,就像是踹着粗气的蒸气机车,半天一口半天一口吊着粗气。王大刚看到小子也来了,先是一愣,要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口,就在嘴巴上嘟噜了些什么,还是在说:“年轻人,不向好里学呢,不要脸呢”。王小刚翻脸说:“说那些,这里的门槛都叫你踏矮了,老不识相,又不是哪个不晓得,还吃独食子呢,又不是你的”,两爷子就争讲起来了。王小刚又说到:“说不要脸,老不要脸的还好意思说小不要脸的”。这时杨桃花听见争吵,掀开门帘,美丽的脸庞,动人的笑容,甜美的声音就出来了,说:“呀,你看你两爷子,多没有名堂,怎么就没有个让式,承认嘛,不就是在一个锅里吃碗饭吗,你看话说的多难听呢,啥不要脸了,又没有把脸放到哪个不喜欢的女人的脸上啊,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哦”。杨桃花这一说,两爷子虽然都没有再争讲什么了,但却像是秋天的茄子,焉了。坐了一会儿,两爷子就一先一后梭一梭的,走了。两爷子也是哦,还真是,照着裤裆泼一泡屎,大家搞不成。杨桃花是不论老小,有时两父子,两兄弟,都跟他有联系。有些人揭老底说,她是用那一搭来围人呢。
其实,这杨家的宽路是很多人走出来的。
杨白吃作为村长,是一村之长,要安排搞好村务。村务其实就是催粮催款,刮宫引产,打狗灭犬。人说三样事难干,老师,要把自己的思想装进他人的脑袋。老板,要把人家的幌子装进自己的钱袋。当然,最厉害的就是老婆了,又能把自己的思想装进男人的脑袋,还能把男人的幌子装进自己的钱袋。从一些农人头上摸钱,是难事。农业税,皇粮国税,要收。集资款,要收。水电费,要收。杨白吃开干部会了,说:“这个,今天请大家来,是要商量个事,反正啊,变了泥鳅也就不怕泥巴敷眼睛了,这个我们搞的就是这个活路呢,倒也不是什么夺泥燕口,削铁针头,鹭鸶腿上劈精肉,农人合理合法的负担嘛,还是要承担嘛,我们呢,说白了,就是个撵山狗,就是个狗腿子,我们服务中心工作就是要抓紧时间将这税啦费啦款啦收起来。这个呢,不管白猫黑猫,逮住老鼠才是好猫哈”。大家议论开了,村文书步一亮亮起个眼睛说:“雅静,这个,无利不起早呢,有钱才能使鬼推磨呢,总不能大家天天跑得背上的毛盖子乱飞,就只有鼻夹子那么大的一个落头呢,如果都那样的话,山没有打到,结果还把狗也跑弄丢了。再说直白点,就是现在大家眼睛睁的桃子大,猫起的,伺机而动,就看你老板出手阔绰不,要有搞头呢。这个我的意思,还是老办法,把票子分类别根据收起来的多少,特别是难易程度,定一个抽成的比例,也就是说个点子,一九开也好,二八开也好,三七开也好,总之鸡屁股上边必须背一坨油,先说断,后不乱。往年子,将上边的弄清了,下边多摸几个子,上边一般也会罩着罩着的。以前是和尚和尼姑,上清下不清呢。现在是,和尚和尼姑上也不清下也不清了。再说,农人要有呢,和尚打婆娘,要有那个东西呢。就是在下边去摸,还是要有个哈数呢,要蒙得过去呢,大不了一尺的帽子哈,总不能逼着公牛下儿呢”。杨白吃咳嗽两声,清了清嗓门,把脑壳两晃说:“艄公多了打烂船呢,这个碟子大的一个天的家还是我在当嘛,这个我的脑壳还是长在自己的脖子上的呢,杀猪杀喉管还是杀屁股,还是我说了算嘛,当然我也是从谏如流嘛,也确实是要将这事情捋麻一个顺序,各类款子,先定个提成个比例,再摊分下去。我这个人呢,就是公道一点呢,不患寡而患不均呢,这个就是我来分门别类定比例了,但还是难以一碗水端平呢,有些耙活,有些是硬骨头呢,那就这个样子,兄弟分馍,切馍的人后拿呢”。副村长白发财说:“这个,没法眉毛胡子一把抓哈,村长大小还是个头呢,日理万机呢,事情也有轻重缓急的嘛,村长就收电费嘛”。杨白吃说:“那哪有法呢,打铁还要本身硬嘛,你说这样子来分就是给我下巴子下边垫砖嘛,我说得到人前,走得到人前,是哪儿的弱人呢,这个,这个,大盘子就这样定了嘛,没有不同意见就一致通过嘛。下来还是来拈纸疙瘩确定嘛”。步一亮像是个猴子,又像是一个站起来的蚂蚱,走路的时候,头是一点一点的,吃饭的时候,头也是一点一点的,这还不打紧,遇到啥事,他同意也是点头,不同意也是点头。他立马拿来白纸,撕成几个小纸条,有的写税,这样税,那样税,有的写费,这样费,那样费,有的写款,这样款,那样款,揉成疙瘩,搅和一下,放到一堆。杨白吃说:“大家抓挑嘛”。大家围着,转着,看着,有的口水吐在手上,搓一下手,有的退后一下,像是等着人家先来,有的抓起来后,立马躲到一边去看。抽拈得好的,一下子就欢喜得很,但是又装得没有什么好,抓拈得不好的,就怄气说:“日妈的,运气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呛死人呢,放个屁都砸脚后跟呢”。会议也就这样子散了。
这杨白吃,其实他的工作方法是和他的生活习惯联系着的。他喜欢主持每周一锅,钱就由大家画鸡脚凑。在一张纸上,画出五条线,在条线的一头写上要出的钱的数额,大小多少不等,将其折叠在后,在纸面上沿伸出来的线条的另一端,就由大家做选择,还要写上自己的名字。有的线条,对应的是零,只要是将名字画连上了这条线,就可以白吃了。说不清楚什么原因,反正是只要是划鸡脚,他就往往总是画或者是轮在了白吃那条线上,慢慢地大家都叫他杨白吃了。
有人说这是杨白吃的生活习性而已,也有人说他家有这样的根底。
说的是他爷爷杨子江,贩鸦片,发财,娶的女人多,大房,二房,一共十多房。贪多嚼不烂,渐渐地,给他摆起的女人他收拾不下来了,他想,这个,与其伸着十个指头去按跳蚤,不如就一个指头去按了。可是这些有房份的女人,都希望得到临幸,原本是根据老爷想的给挂灯笼,也挂了一段时间,后来这些女人叽叽喳喳有意见了,闹得不可开交。后来没法子,就是每晚上,这些女人们都围着喊这老爷子抽签,大家好没有话说。制度实行了一段时间,看上去,都分不清哪些是呵皮,哪些是正料了。这样子一来,也就相安无事了。
早些时候,大家都想吃点新鲜肉,社上杀了猪,肉放到案板上了,大家又挑肥拣瘦,没其他办法,就还是拈阄了。按照纸疙瘩上的顺序,由刀儿匠来分割。上边说是扶贫了,村上评定精准贫困户,杨白吃,白发财,除了各自选定了些关系户外,也拿出一些名额拈阄。大家说的话是,命上有的终究有,命上没有的不强求,得到了是命比黄桶粗,命里该吃逑,得不到就是该逑遭。有些户子被评上了,却又不大争气,说自己是精品户了。
这样一来,杨桃花名下的钱,各人都有去收的机会了,但是动辄就憋呛了。碰在一起的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憨狗望洋逑样。在杨桃花的街阳上,时不时就是村上的几个人东歪西倒地乱坐着,像是饿虱子摆正一样,一个个打着干呵欠。也是哦,往往是杨白吃打呵欠了,其他的人也就接着都天一个呵欠地一个呵欠,有的还顺势挤着流出了眼泪水。这样子一来,也不会多发生什么事情了。
杨白吃的眼睛和他的名字一样出名。他是个斜眼子,眼睛还大。大家当面毕恭毕敬地喊的是杨村长,背后喊叫的却是斜物瞪。他眼睛随时都是向上翻斜起的,本来他是没有看你,但是你看过去他是在睁着大眼盯看你样,本来他在看你,结果你看的他就像是在看盯着其他东西样。只要是他眼睛一翻斜,不说是在想什么问题是这样,就是没有想问题,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在想问题样。眼睛翻斜着,本来没有恨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在恨人样。他的恨与不恨,他的解与不解,他的想与不想,都在这些斜瞪眼上非常地表现出来了。一说到他,大家都会说过门样说:“天上的麻鹞子,地上的斜眼子”。都说这好子东西不是哪儿的乖毛子,难对付。他有时抓挖老壳,有时摸捏胡须,但是最多的时候,就是随时都是眼睛一翻一翻地翻斜起,脑袋瓜子压根也就没有停歇。他看到大白天到杨桃花那儿去的人多了,就干脆半夜去了。也是哦,半路上迎头一碰,有人,一问:“哪个”,对边反问:“你是哪个”,杨白吃一惊就说:“我说是哪个,原来是龟儿白发财,硬是就是你,你这一晚上不睡觉还在往哪儿跑呢”。白发财说:“硬是碰到鬼哦,鬼摸了脑壳哦,我就是看你这一晚上还在干啥子呢,还在跑山”。杨白吃本来想说的是,那你呢,又觉得说个话儿要遮得住丑,便说到:“前头杨家呢,说得到人前,走得到人前,你看,却电费也不交”。白发财当然知道他也是去好那一口,就说:“这黑灯瞎火的,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