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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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贸然进入使用中的真空列车管,更不会在里面久留。所有人都知道,假如留在封闭的使用中的真空管中,下场只有一个。

真空列车管,顾名思义管道内通常保持真空状态,这是真空列车高速运行的基础,并不奇怪。当然,任何人都没兴趣逛街时随身携带一套太空服,是以在临近站台的真空列车管首尾两端都设计有隔离闸,在列车入站期间放下隔离闸并在该段注入空气,在列车驶离时重新进行真空处理。

颜槿不用抬头也知道,真空管的上方已经弹出一连串细管,只要监测到现今唯一与外界连通的出入口被封闭,隐藏在细管后方的庞大系统就会尽忠职守地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细管下方的两人第一时间就否决了沿轨道逃跑的选项,两人踉跄后退一步,呆立原地,瞪着那道唯一的出口,额头汗出如浆。

真空列车管的密闭重要性与权作收费为目的的站台大门天差地远,储蓄管中的合金丝和液态玻璃的供应可谓源源不绝,宛如一只过分勤劳的蜘蛛,早在警铃大作的同时,就孜孜不倦地重新喷吐编织新的捕猎工具。

最快的一个吞噬者,还在七步开外。

合金网在不遭受破坏的情况下形成的速度实际上相当快,吞噬者移动七步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一张不大的合金网完美诞生,再导入液态玻璃,凝结成一张刀枪不破的玻璃门。

然而,随着那扇大约可称为“救世主”的半成品玻璃门由细微渐至完整,颜槿只觉得嘴里发苦。

昏迷、窒息、肿胀、乃至□□沸腾而亡与活生生被撕成碎块吞吃入腹,这两个下场颜槿一个都不想选。

她还想再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一面,还想重新回到柔弱的母亲身边,还想等着坚强的父亲安归来,协力冲出重围,还想保护着想保护的人,好好活着。

如果……没有头脑发热,见到破口就不管不顾冲进来就好了。

如果能够沿着管道外跑,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如果她可以更冷静一点……

但是,事情没有如果。

她不想死!

“要不要……出去?”

汗水沿唇角渗到舌尖,是酸涩的咸。陈昊提出建议,却露出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道现在面向迎面追来的吞噬者冲出去无异于羔羊自投罗网,但是事到如今似乎无论怎么做,他们都不可能再从那个注定的结局逃离。

“不。”颜槿牙缝里挤出急促的字眼,她努力从因焦急而糊成浆糊的脑中滤出理智,把本能浮起的埋怨与恐惧摒除在思维之外。

他们至少目前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吞噬者的行动能力似乎与其之前体力息息相关,穷追不舍在首位的正是颜槿的目标人物。

后备军的服装与国民护卫队的制服不同,更多考虑的是实用与保护性,自然没有那身海蓝的笔挺军装拉风惹眼。从头顶罩到脚底的软甲把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好似一个从远古金字塔中爬出的死不瞑目的木乃伊。

木乃伊以近似人类急步的速度行动,之后离它最近的一个普通吞噬者也有两米左右的距离。就是这丁点距离,能跟随上的也不过四五个而已,再向后三四米外,才是层叠的吞噬者群。吞噬者的队伍在行动中无意中组成一个松松垮垮的尖锥,以木乃伊为首,带着饥渴与垂涎,气势汹汹地直指穷途末路的两名猎物。

“陈昊,不能让门封闭。”颜槿陡然一改先前的茫然,语气降至冰点,指尖指向尾随木乃伊左右的吞噬者,“拉开它们的距离,无论任何方式!”

陈昊疑惑不过一瞬,立即明了:“你的意思是?”

颜槿:“继续按我们的计划,开始!”

不错,一切都与先前的计划无异,除了后方再无退路。

陈昊不愧是被选入菲诺城弓箭竞技小组赛中的首席弓手,拉弓射箭几乎成为他身体的本能。随着颜槿的一句开始,扣在弦上的箭已破空而出,穿过即将完工的合金丝网,带着一身细碎的合金丝,决绝前行。

再决绝,箭支在经受合金丝网一拦后,依旧半途力竭,没有造成吞噬者的任何损伤,无依无靠地掉落在地。

只是那张即将合拢的合金丝网,不可避免地又破开一个窟窿。

这一次,合金丝网的对手,从吞噬者变为一支紧接一支的箭矢。

及至第八支箭,无需陈昊再出手,合金丝网暗灰色的身影合身闯入,划拉,撕扯搅成一团看不出原形的絮状物。

因为被包裹在软甲中而显得沉闷的吼声声声相连,表露出这位以保护普通民众为己任的“后备军人”,在接近食物时是如何的亢奋难当。

颜槿早已站好选定位置,双拳微抬,摆出格斗技起手式。

“陈昊,交给你了!”

弓弦再张,一支新的箭矢扣在陈昊指尖,他简单地应出单音:“嗯。”

生死只在一瞬,他没有功夫分神。

颜槿趁着木乃伊被合金丝网一阻的势头,两手分拽两腕,一脚踢松对方下盘,硬将高她两头有余的吞噬者拖入真空列车管中。

她并不太担心吞噬者的指甲或牙齿弄伤自己,在之前的观察中颜槿就注意到后备军的这套军服防护部位之完整,堪称空前绝后,就连口鼻部位也覆盖严实。唯一挖空的只有两个眼洞,露出一双暗红充血毫无理智的眼球。

毋庸置疑的木乃伊的手指也在软甲保护之列,异化的指甲再坚硬,也仅限于抓挠与摩擦,却还不能在狭窄的空间里突破金属的桎梏。身覆盖软甲的木乃伊更像一只被拔去所有利爪的猛兽,只能依靠单纯的蛮力捕猎猎物。

对于格斗,颜槿驾轻就熟。她的眼神冰冷,神情专注,永远能在对方动作的前一秒,把力道卸在伤害自己的范围之外。当然她不可能与对方硬碰硬,徒手的力量也不能造成软甲下的吞噬者半点损伤。但是颜槿的目的并不是撂倒对方,而是对方的双臂——那对经由环扣锁在手肘下方的激光武器匣。

为便于更换,环扣锁的设计很简单,三枚卡扣,只需抠开环扣自动松脱。然而这只是对于静止时而言,当面对一个手舞足蹈力大无穷的对手时,细小的卡扣化为夜空中的萤虫,一闪即逝,根本等不到颜槿使劲,就滑出她的掌控。

“颜槿,快点!”

陈昊的声音都变了调,颜槿百忙中抽空向他的方向瞥,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

陈昊背后的箭盒中只剩下寥寥数支,真空管外的原本抢先的零散吞噬者被陈昊的箭阻碍,已与后方的大部队汇合,拥挤着与窄小的入口仅有一步之遥。

这种距离,除非陈昊带有等离子武器,原始的箭支即便万箭齐发,对这种挤压在一起的重量也起不到延阻的作用。

过短的距离,尚未凝固的合金玻璃门肯定阻止不了吞噬者群的进入。颜槿发了狠,把学过的格斗技抛到九霄云外,化身一张狗皮膏药,放弃一切抗拒,主动扑入木乃伊怀中,紧抓对方左臂不放。

木乃伊当然不会把食物拒之门外,颜槿投其所好,它立即配合地低头向食物的肩部啃咬,空余的右手也本能钳住食物柔韧而纤细的腰部。

颜槿心中一阵恶寒,后备军服能抗衡异变的肢体毕竟只是理论,她从没实际见过后备军服,之前短兵相接也尽量避免接触吞噬者的手臂与头部,这样主动送上门实在情非得已。但是不等颜槿的鸡皮疙瘩爬满身,她马上认识到另一个更危险的现实——

吞噬者不懂得对食物怜香惜玉,更不会控制手上劲道。颜槿能感到异变的指甲虽然最终没能破开软甲伤害自己,但后腰上的按压却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剧痛与窒息感从腹腔传来,内脏的空间随着外力的增加而收缩。颜槿像条被抛上河岸的鱼,在所余无几的时间中垂死挣扎。指甲在拨弄卡扣的过程中折断,细细的血线沿着手指滴落,她宛如未绝,开始发花的眼中只余下那三枚卡扣。

恍惚中,一串迥异于暗灰的红光映入颜槿瞳孔,紧附在软甲上的黑色匣子自动浮起,弹射离臂。

陈昊在见到吞噬者群势不可挡时,已经识时务地放弃阻击。他向颜槿跑来,恰到好处地接住掉落的武器匣。来不及研究细节,陈昊先扑到即将窒息的颜槿身边,帮她拉扯木乃伊的手臂。

人体潜力巨大,一旦失去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爆发出的力量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合陈昊和颜槿两人竟然也无法撼动对方的一条手臂。不远处的破口处,开始有吞噬者扑入小半个身躯。半封闭的入口狭窄,吞噬者数量众多,一时间反而卡在入口,没能成功进入,但破门而入不过是迟早的事。

“走!”颜槿从齿缝中吐出模糊的字眼,嘶声道,“激光……划开……走!”

陈昊满额大汗,一声不吭,对颜槿的话听而不闻,手底下却逐渐失了分寸。

掰扯的部位从手腕移到手臂,再向上至肩膀。陈昊浑浑噩噩,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揽住比他高出一头的男人的脖颈,向下拉拽——

弓手双臂的力量不是一朝一夕练就,近在咫尺人类骨骼断裂的声音在众多吞噬者的咆哮中依旧清晰可闻。陈昊身躯一僵,这才认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踉跄松手,瞪着自己的手,有一瞬的失神。

后腰的压迫突然减弱,久违的空气窜入颜槿的口鼻。她忍不住俯身大咳,一边使劲挣脱抱住自己的吞噬者的手臂。这一次的手臂不再巍然不动,几下拉扯就松脱开,庞大的身躯随着颜槿的一推,怦然倒地,把颜槿和陈昊的心在波涛汹涌中又掀起一波惊涛骇浪。

“他……怎么……?”颜槿刚才被勒得头晕眼花,根本搞不清背后发生了什么事。她抬头想问陈昊,又立马醒悟现在根本不是追究前因后果的时机。

陈昊的目光一派茫然,颜槿“啧”了一声,抢上一步把他套在腕上的匣子夺过来。

黑色的匣子造型简单而奇葩,仿佛一个又矮又胖偏偏再被扯断一条腿的面人。“面人”的两条异乎寻常的长手被设计成环扣锁,身体正面印有刻度线与后备军军徽,腿间开出一个细如米粒的小孔,完整的细腿上有三个凸起,在整片的黑中漆为正黄。

要不是情况紧急,颜槿当真想好好唾弃一顿联邦后备军武器设计者的审美。

现代武器的操作设计极其简单,颜槿将小孔朝前,随意按下中段凸起,一簇淡绿光芒从沉寂的小孔中激射而出,颜槿正前方的列车管壁瞬息被灼开一个小指粗细的破洞。

列车管壁任何受损部位都能自我修复,但修复永远比不上破坏,随着光线移动,一块能容人匍匐爬行的口子迅速在管壁下方形成。

颜槿连推带踹,把兀自怔忪的陈昊塞出破口,她临要爬出,心念微动,又在陈昊的惊愕目光中把再无声息的后备军人拖在身后。

几乎在同一时刻,对侧的列车管壁再也无法承受上百人无休止的推压,以小小的入口为中心,周边龟裂的纹路仿佛一株沐浴春雨的幼苗,快速延伸出无数枝丫,在颜槿和陈昊惊恐的目光中,轰然崩塌。

两人霎时惊得手脚似乎都不属于自己,维持着刚爬出列车管的姿势,呆若木鸡地看着数米外的吞噬者群疯狂冲入列车管中,纷纷扑撞在这一侧的管壁上。

吞噬者再一次证明失去控制的人体恐怖的力量,也同时证明了此长彼消智力的严重退化。后备队员的身体竖向卡在颜槿她们融出的破洞中,身着软甲的身躯伟岸壮实,脖颈以下部位牢牢堵在破口上,成为一个再适合不过的塞子。吞噬者们甚至不懂拉扯障碍物,拼命向一臂外的食物接近,反而用尸体将破口越堵越紧。

人墙前移,重心转移至颜槿面前这一侧列车壁,后方的破口再无阻碍,开始修复。

颜槿与陈昊不敢妄动,列车道里的吞噬者太多,后方破口巨大,他们的任意一个动作都可能会引起吞噬者的移动,导致液态玻璃的修复付诸东流。

两人犹如两只遭遇大敌的负鼠,竭尽力地装死,期望能够逃过一劫。

内勾的獠牙不断弹出又收回口腔,不受控制的涎水涂在玻璃上,再被各式各样紧贴玻璃的面孔抹开。它们不知何为恶心,不知何为道义,不懂后退,不懂策略,没有思想,只受本能的食欲支配,可以吞食曾经同为人类的生者,可以踩踏在现今同类的身躯上,漠不关心。

颜槿脑中莫名想起四个字:行尸走肉。

不外如是。

时间在嘶吼与僵持中流逝,而列车壁的伤口也终究愈合如初。

颜槿和陈昊支起酸软发颤的双腿,分开站立,避免这一侧的列车壁重蹈覆辙。

吞噬者分为两堆,各自追逐属意的食物,原来的破口处空空荡荡,只余下那个头颅低垂的后备军人。

它被合金丝与液态玻璃牢牢地焊在管道壁上,已成为列车管道壁的一部分。

站台大厅里的震耳欲聋的警报声终于消停,车道两侧转为绿灯,真空系统开始运作。

抢夺来的激光武器环扣锁已经卡在颜槿的手肘上,她细长有力的手指虚握住三个凸起所在,身体的颤抖带动手指,手指在触碰到凸起时又似被烫到,倏然弹开。

颜槿的下唇被咬得发白,她的目光迷离,闪烁着犹豫的痛苦。

陈昊魂不守舍地靠在柱体上,低声说:“颜槿,我们不能这样。”

彻底封闭的列车管中浮起肉眼可见的水雾,其中的吞噬者们动作明显放缓,□□在外的肌肤出现肿胀,泛起极淡的青紫。

这就是人体暴露在真空状态下的结果,但还不是最终结果。

放过与旁观,上百人的死亡与自己的生命,律法与自私,一道接一道的选择题,在短短的时间内砸向两个涉世不深的青年。

性命攸关时的举措,只有在尘埃落定后才能顾及到后果。

陈昊:“我毕竟……已经杀了一个人……不能一错再错。”

颜槿:“你觉得它们——还算人类吗?”

陈昊走过来的脚步一顿。

颜槿的目光被牵引般又移向列车道,雾气迷蒙中,一丝红从一名女性吞噬者的眼球部位飘出,又沦为浅粉色的雾气,彻底融入周遭的乳白。

颜槿的心重重一跳,瞬间有用激光武器破开列车管的冲动。

但理智又迅速压下冲动,她痛苦地闭眼,喉中溢出一声呜咽。

她很清楚,一旦破开列车管,她与陈昊前功尽弃,不但可能把命留在这里,更会放任这些吞噬者伤害感染更多的人。

但这就是他们成为上百人的刽子手的理由吗?

颜槿走近列车壁,空余的手掌轻轻抚上冰冷的玻璃。

内里最靠近的三四个吞噬者猛然挣动,以近似慢镜头的动作移动,但看得出它们的目标依然是颜槿。

颜槿知道它们现在的力气微不足道,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几个吞噬者吐出肿胀变形、口涎沸腾的舌尖,拼命舔舐玻璃壁。

就算在生死存亡之际,它们心心念念的还是食物,或者说,它们已经没有生死之别。

普通人类在真空状态中意识只能维持10秒左右,30至40秒后窒息死亡,而列车管中的吞噬者在管道真空监测达标两分钟后,依然活着。

是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