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猝不及防被他握住腕子,眼睛一眯便要动手。然而梁兴扬的手如同铜浇铁铸一般,任她如何使力也是挣脱不开,她这才知道梁兴扬的力量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大,他能在人族和妖族的共同追杀之中存活下来当然不是凭着运气好。
梁兴扬也觉察出玄灵的不豫来,心下不由苦笑。进来之前他以为自己是来降妖除魔的,进来之后却是变成了共犯,原本便说不出清楚的事情,现下倒是更不用分辩什么了。
他看了玄灵一眼。
这两个人当然是不一样的,记忆中那个素衣的女子便是在举起剑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凛然冷厉的神情,玄灵却真是一只随时都能炸了毛的猫儿,总预备着把靠近的人变成个遍体鳞伤的模样。
但是这一张脸就叫他心甘情愿再等一等,等到两人能自在说话的时候再问出个所以然来。
玄灵依旧是一副不肯配合的样子,这恐怕是梁兴扬第一次这样去关心一个杀了人的妖怪会不会遭了不测,正色道:“此地虽不是幽州城,可缉妖司的那些人也一定在此地,定是他们巡夜的时候觉察出不对来,此时已经到了。”
听见缉妖司三个字,玄灵一脸的傲然总算略略收了起来,但她自问实力强劲,依旧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每个要行走在人族城池之中的妖怪都该知道这三个字,而且实力如果不是太强的话,最好是离缉妖司的人远远的,那些人也都是一身降妖的本领,而且手段酷烈,落在他们手里的妖怪大抵都不辨青红皂白便被炼化了去。
这当然怪不得人族,因为人落在妖族手里也是一样的,这是一场绵延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仇恨,期间流了多少血,只能接着拿血去把这仇恨垒砌得更深些,却终无何解的那一日。
从妖族来到这个世上开始。
没人知道天地间第一只妖是怎么出现在这世上的,在燧古太初之时,人族与妖族便因为有限的资源陷入了无休止的斗争之中,人族叫人皇带领着,妖族总处在下风。后来有那修炼出大神通的妖怪发觉此界之外还有一界,将两界通道打开后妖族便渐渐从这一方世界离去,人界妖界自此两不相干。
然而忽有一日,妖魔纷纷涌入人界。
此时人界已享不知多少年太平,亦再无人皇,一时间人族节节败退,大半江山落入妖族之手。
幽州城便成了抵御妖族的最后一道屏障。第一任白云观的观主以身相殉,为幽州城铸下大阵,镇守人界平安,从此幽州城是妖魔最不可侵的一地,多少年来许多大妖自恃修为深厚要取幽州城,都是无功而返。
当然,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妖族对幽州城如此的在意,至于多少次的飞蛾扑火都不肯放弃,只当是妖族生性贪婪罢了。
道士原本有许多敝帚自珍的毛病,然而妖魔太强,这毛病便也非得改一改不可。于是有许多本不外传的法术都流传出来,而那些出来传道受业的道士便是缉妖司的前身。
缉妖司众人,并不像道士一般守着清规戒律,他们只是除妖,虽手段未必有真正的高功大能强劲,对付一些昏头昏脑闯进来的小妖怪倒也尽够了。以玄灵这样的本事,本也不用怕缉妖司如何如何,但梁兴扬心知玄灵这样重的杀气,与缉妖司对上是势必要流血的。
他不愿意看见那样的情形发生。因为若是玄灵造下那样的杀孽,他便再也不能对自己说一切前尘或都有迹可循,再要放她一马了。
两人说话间,外头已经渐渐纷乱,显然是知道屋中有些不多,火把都点将起来,照得里外一片通明。
煌煌的火光之下,更显出玄灵一张脸素白如雪,她的神情也像是冰雪那样的冷,只道:“若是他们要杀进来,我也尽管奉陪便是。”
梁兴扬摇头道:“你杀气太重,这不是什么好事。须知妖未必非要与人为敌。”
“就像你一样吗”玄灵嗤笑道。“也得看人族愿不愿意认你做友,自己被道士们追着满天下逃窜的时候,倒不提妖与人未必为敌了”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辛辣,可是梁兴扬听在耳中却是恍若不解其中之意,只认真答道:“是,人族同我之间确实也有些误会,只是我并不想杀人,也不想杀你。”
这话已经算是有些不寻常的意味,玄灵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梁兴扬却但笑不语。玄灵听见外头人声愈发之近知道若不冲出去短兵相接必不可能脱身,不由得斜睨了他一眼,带着些嘲弄意味道:“你虽不想杀人,眼下也少不得要动手了,不然便等着交代在此处罢。”
梁兴扬却展颜一笑,他不笑时其实看着也有三分笑意,此刻更显得是兴高采烈,似乎全然不知自己身处险境一般。
“那我与你打个赌罢。”
玄灵一挑眉。
她行走天下,也有心情好的时候去酒坊赌肆流连一番。在她眼里,凡人本没什么能和她这修成了人形的妖怪相抗衡的,唯有在运气一条上算是有可比之处,故而与凡人博弈,她还是喜欢用那一颗小小的骰子。
那能叫她想起许多东西,虽然都已经是不可追的往事,但在往前看不见什么东西的时候,回头来看一看往事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