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扬忽然把目光从那女子身上挪开了,转而来看玄灵。他看得很认真,所以玄灵看上去就有些慌乱,说话也有点结巴了。
“你,你看我看什么”
“你会怕她做成她想做的事情”梁兴扬的笑意似乎有些欣慰,玄灵不喜欢看见这个笑容,那让她觉得自己真成了被梁兴扬豢养的宠物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于是她不甘示弱地回敬道:“她杀多少人都和我无关,可是我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的感觉。”
梁兴扬似乎听出她的心虚来,并不和她争辩些什么,只又扭回头去看眼前的景象,似乎是出了神。
玄灵不大甘心,她问道:“你呢你应该是怕的吧我杀一个人你都恨不得要杀了我,她杀了许多人还要杀更多人,你会看着”
梁兴扬知道这小猫妖是个口不应心然而又很机灵的,本不打算和她争辩些什么,可是听见玄灵这么一说笑意却是更深了些,他知道玄灵这话的是在激将,或许玄灵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想去救人,可是她激将却也就是为了这个。
看来自己为了这张脸网开一面倒也没有什么错处,这让他一直以来有些阴霾的心头再度明朗起来,这一次为了叫玄灵面子上挂得住,梁兴扬没再去看玄灵,只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心里有数,她要营造这样一个幻境是无法离开此地的,而且我先前在山谷外头就已经有了布置,如果她要离开的话我会知道,到时再打破幻境也不迟。”
他们似乎只是在一面斗嘴一面看这个水乡少女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都不了解人在没有妖潮所带来的死亡阴影之下时是怎么过活的,现在看来似乎是脸上的笑容更多一些,而生活也要更富足一些,因为是水乡,所以桌子上总能看见很多的人。
人们叫她巧娘,也不知道是乳名还是大名,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只是玄灵每次听着这一声声的巧娘,又想到眼前的青绿水乡跟外头那一片生机无存的山谷,想到眼前的少女和外头那个满腹怨恨的鬼妖,就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弥足珍贵,而且叫她眼眶有些发热。
梁兴扬的面容却总是平静的,似乎他真的只是过来做一个看客。
但玄灵注意到他袖袍下的双手总是攥得很紧,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有的时候他的手会松开,在自己腕子上的那条手链上划过去,仿佛在计数什么东西。
日子也不是一天天过去的,很多日子似乎都被鬼妖控制着跳了过去,于是玄灵和梁兴扬认真地去看,发觉停下来的日子里巧娘总是会与一个青年人相见,那似乎是个很平常的爱情故事。
“是情伤什么样的情伤能够持续这样久”玄灵忍不住问。
“也许在这样一个小女孩眼里,爱可以大过很多东西,而且几乎就是全部。”梁兴扬回答时的语气是肃然而又带一点悲悯的,可是他心里其实也有些疑惑,那就是究竟什么样的情伤能够跨越如此长久的岁月,支撑着一个柔弱的少女变成了鬼又修成了妖,又是什么样的情伤能叫她想要毁灭整个城镇来为自己作陪
爱恨都是很经不起时光的东西,或许百年不足以将它们消磨殆尽,可是千年的时光,就算是某些比爱恨更坚固的东西都能够被冲刷得了无踪迹,沧海桑田从不是说说而已。
他们终于看到了变故。
巧娘和她的意中人出了门,其实也不过是在山上享受一点闲暇的时光。
日正午时,天地变色,黑云骤起,天幕上有血一样的颜色。
梁兴扬和玄灵的脸色也跟着一起变了。
这一幕他们谁都不曾亲眼见过,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被人族史书所记载的一幕,是人族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幕。
天地大变,妖魔出世,最初的妖潮来势汹汹,让无数的城池陷落。妖潮过后,血流漂杵白骨露野,若非天下还有能人斩妖除魔,若非幽州城及时地张开了结界而四面城池也纷纷效仿,或许人族在那时候就已经断绝。
梁兴扬和玄灵看着那一对奔跑的男女,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悲哀。
就连玄灵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悲伤,那对妖族来说的确是一段光耀岁月,可玄灵看了巧娘这样久,又要看着这个少女迎来毁灭,她也毕竟是会不忍。
原来巧娘是在这个时候死的。这也难怪,这样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能在最初也是最强大的妖潮之下活命
但玄灵没想到自己是猜错了。
她看见巧娘跌了一跤,看见她拼命地推开男子,声嘶力竭。
“回去告诉他们——快跑!快跑!”
男子头也不回的奔逃而去,剩下巧娘一个人艰难地挪动着身子,试图把自己藏在乱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