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月一时间有些吃惊。
她等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梁兴扬的眼泪。
一个大男人的眼泪会化为珍珠,这听起来真是有些奇异,但是涂山月好歹是出身涂山狐族也算见多识广,她定定地瞧了一会,才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意味问道:“你是鲛人”
她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甚至有一点滞涩的感觉。
鲛人非人也非妖,传说中僻居深海从不与陆地上的人类往来,更多的妖族以为那是人族写下的某种传说,但是千年之前涂山月是见过鲛人的,那个鲛人说自己大概是世上最后一个鲛人,而且她也很快便死去了,故而涂山月才觉得有些惊奇。
梁兴扬抬起头来。
他冷静地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不过涂山月发觉他的手指有些颤抖。
“我不是鲛人。”
“那你的眼泪怎么会是珍珠”涂山月问道。
她知道这一问其实有些逾越了,他们两个人还远不到那样的地步,但是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叫她觉得太过奇异,便终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生怕梁兴扬否认似的又道:“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我还以为那是人族编出来哄人的呢。”
“南海之外的确曾经有鲛人。”梁兴扬淡淡道。“但现在大抵都在始皇帝的地宫之中做长明灯,鲛人一族空有财富而没有力量,当年之于人族就如现今人族之于妖族。”
“这么说你果真不是鲛人。”涂山月若有所思道。“如果是的话,人族当然也算得上是你的仇人,而且鲛人的确柔弱,不像你这般神通广大。”
梁兴扬的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我可以当你是在夸我么——神通广大我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神通。”
“你若是妖族,那的确算不上什么神通,你若是鲛人,自然还是算得上。”涂山月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梁兴扬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她又给绕了进去,不由得摇头苦笑道:“可我的确不是鲛人,世上不是只有鲛人才会坠泪成珠,而且那也没什么值得艳羡的,不过是我缺盘缠的时候大可不怎么头疼罢了。”
涂山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说缺盘缠的时候拿眼泪换钱”
“自然。”梁兴扬语气平静。“若是想起伤心事,自然是哭得的。”
“伤心事譬如刚才么”涂山月下意识脱口而出。
可这话实在是说得不合适了些,于是涂山月的面色便转为赧然。她看了梁兴扬一眼,似乎担心她的冒犯会叫梁兴扬扭头便走。
可是梁兴扬没有动。
他只是看了看眼前那个曾经站着幻影的地方,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是啊,譬如刚才。”梁兴扬轻声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伤心过了,居然在你面前落泪。”
“你觉得很丢人”涂山月皱起了眉头,她可没看出来梁兴扬是这样好面子的人,还是说他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于生疏到一丝脆弱也不能流露出来好歹他也是救了自己一命,虽然这么说上去总显得有些奇怪,但是救她一命还这么疏离总有些奇怪。
梁兴扬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丢人,是怕你觉得我这一招十分好,转而叫我多哭一哭。”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平静,于是涂山月愣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那是一个玩笑话,用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所说出来的玩笑。
涂山月终于释然地一笑,道:“那你可要小心些,也许出了山我就寻个法子让你多哭些,哭出一两斛的明珠来才罢。”
梁兴扬对着这个不大高明的玩笑不过一笑置之,道:“看来这一关我们是过了。”
“你说出那样的话来,究竟是被问了什么”一说起这个涂山月便不由得又好奇起来,梁兴扬方才的语气全不似平时淡然甚至于是有些张狂,他说出来的那个梦想也太宏大,宏大到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地步。
天下太平什么叫天下太平两族之间的血海深仇,大概是只有到一方消亡才会中止的吧既然绝无可能相安无事,那这天下太平是不是意味着一方的灭亡梁兴扬会帮着人族反过来灭亡妖族么
虽然她的悲剧都是因为妖皇而起,而她也对当年涂山狐族的不肯作为有些愤怒,可是当她想到这一层可能性的时候竟然还是有些不安,不安于妖族灭亡的这个可能性,却忘了梁兴扬不过是孤身一个,他又有什么本事能够把妖族灭亡如果梁兴扬此刻能够探知涂山月心中所想他一定会觉得涂山月太抬举自己了。
不过虽听不见心声,看着涂山月眼下的神情梁兴扬也能猜到个七八分,他不由得摇头失笑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谁说天下太平就一定要有一方血流成河你不知道妖族原本——”
他知道自己是说得有些太多了。
这个秘密实在是太沉重,至于今日他在幻境中走出尚在晃神的时候便不由得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