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扬听着这样的话,也并不觉得这妖怪冷血,眼前这妖怪大概真是被人奉在神坛上许多年,然而那不是他想要的,既是如此,他又何必一定要去管那些人的死活呢梁兴扬能看出来这妖怪同涂山月不一样是个纯粹的妖修,那些香火于他而言是没任何用处的。
只他还是有些不能苟同。
若是所有人都不曾伸出手来,他也就不会今日还站在这里,是早成了一缕不知转生往哪里的魂魄了。
“那么你现在心情又如何呢”梁兴扬问道。
“现在”他笑的时候那朱砂痣像是一滴盈盈的血泪,所以即便是笑起来也像是有些悲切的意味,他仰面看着那尊塑像,低低道:“我的心情从哥哥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就永远也好不起来了。”
“那是什么时候”梁兴扬也跟着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似乎是怕刺激了他的情绪。
“是很久以前了,久到我也不记得——我甚至已经不记得我究竟睡了多久。”
其实细细看来,眼前这张脸尚且年少,有种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模样,因为还没有生出多少棱角来显得还有些阴柔的女气,说是少年人似乎不大合适,然而也还远远未长成一个青年人。
他微微笑着,问道:“少年人,今夕是何年了”
梁兴扬还不等答,大门忽然轰然一响。
是凌无名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站在石像下头仰面看着这个从石像之中出现的影子,脸上竟然有一点泪痕。
“先生——先生,是你!你真的没有死!”
梁兴扬一怔。
他知道凌无名是绝无可能认错的,因为那就是凌无名的昨日,也许就在凌无名死去且沉睡几千年的前一日他那位先生还同凌无名打了招呼说过话。
凌无名没有得到回答,然而他还是带着那样狂热的神情仰着头,道:“文先生,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您也没有死,是也成了妖怪么”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至于渐渐垂下头去。
凌无名似乎觉得自己口中的先生不该也成为妖怪,梁兴扬自然看得分明,凌无名依旧下意识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并不以妖类自居,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文先生你口中的文先生,是文和么”凌无名猛然听见一个声音问道。
那个声音并不是先生的声音,甚至于更像是个女子,可是凌无名却在一瞬间颤抖起来,眼前不是先生,但他是知道先生的他叫出了先生的名字!
旋即他便听见那声音又道:“我叫文优,你口中的先生是我的哥哥。”
凌无名怔怔抬起头来,文优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他一回,忽然拍了拍手道:“我想起你来了,你是庙里的那个小乞丐,跟在我哥哥身边学字的那一个。”
话说到这里便已经十分明白了,昔日候城里那个替人写字为生的所谓的私生子,竟然本身便是个妖怪,而眼前这个自称文优从石像中忽然现身的妖怪,竟然真的就是当年在北地曾经被奉为神明的存在。
文优看着梁兴扬有些戒备的眼神,竟还笑着摆手道:“别那样看着我,我可不是那个被所有人都奉为神明的家伙,不过是借了他的壳子寄居在神庙里罢了,小乞丐没见过真正的神像该长成什么样子才会错认了我,我们兄弟也不是狐妖,是貉。”
梁兴扬略略放下心来,他可不想与一个曾经的神明交手,哪怕是伪神也一样,现在这文优还是笑眯眯的,不过他从文优说的那几句话里便能听出这个少年模样却已经历经不知多少岁月的家伙是个随心所欲的家伙,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凌无名既然已经出现在了文优的面前,自然也不能再把他推出去,现下他们几个之中最安全的是玄灵,不过安全得也有限,不知道玄灵到时候能跑出去多远,梁兴扬在心底做着最坏的打算,也不敢在此刻就把血符解开,怕再看见一个奋不顾身冲进来的愣头青。
凌无名张口结舌道:“你是说先生不是人”
说完之后他就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想来是觉得此话太不妥当,可是文优笑得眉眼弯弯,道:“是啦,他才是候城里住得最久的那一个,只是时常会变换身份修改旁人的记忆,凡人是最爱传些流短蜚长的,他们不知道哥哥是什么人,便编排出许多胡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