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名的神情显得有些迷惘。
他显然不大清楚自己受了这么一番伤,怎地就还有了些契机。他沉默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若是能有我自然是愿意的,只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凌无名的结巴一半是因为惊讶一半是因为疼痛,他时常吐出几个字来便觉得胸臆里翻涌上来剧烈的痛楚,叫他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才能接着把话说下去,梁兴扬倒是很有耐心地听着他把话说完了,看起来也很理解凌无名的不知所措。
“只要忍得了疼便是了。”梁兴扬自己其实对于尸妖的那些记载记的也不是很清楚,当年他只道是师父对世间一切罕见的妖怪都有些兴趣才会收集那些资料的,毕竟他自己就是一个不甚常见的妖怪,时常在酒楼里瞧见整盘被爆炒的自家同类——不过须得是在大些的镇甸城池之中,还要离海边近些才会有。他竭力回忆了一番,语气还是有些不确定,只是凌无名这伤势暂时不会危及性命,是以这一番静养若是不能成功也不过是白叫他受了些疼倒没有大碍。
“你需静心去感悟自己体内的变化,尸妖从人变为妖,但本身是已经僵死的尸体,是以内丹与寻常妖怪有些不同,据说每个尸妖内丹所在的位置也都不尽相同,你现下如此羸弱与常人无异是因为还没有寻到一个契机叫内丹成型,此番受了这等刺激,内丹却是很有可能应运而生。”
梁兴扬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也不知道疼痛之中的凌无名究竟听了多少去,但等他说完之后凌无名依旧是露出了一个笑,道:“我尽量体悟一番。”
这话说得倒是轻巧。
体悟,又谈何容易呢他静下心来只能感受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呼啸着将他吞没,让他有种被水吞没而窒息的感觉,他本不记得自己的死亡,但每当那样剧烈的疼痛叫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时候他都会想起文优的话来。
文优说,先生曾经在一条河里找到了候城血疫的源头,而他才是第一个因此而死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变成河里的一具浮尸,死而不腐竟经历了这样漫长的岁月。
那么,自己是不是也曾经在河流之中飘荡,被冰冷的河水没顶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对这种感觉既厌恶又觉得熟悉便也是情理之中了。
凌无名一时间只是在胡思乱象,好半晌才想起梁兴扬先前是叫他静心体悟,于是在一旁竭力地收束自己的思绪。
他先前跟着梁兴扬练剑却无成效,其实也不是因为他在此道上没有天赋,更多的是因为他在出剑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种不协调,就像是他的肢体有一部分是不听使唤的,那种感觉很奇特也叫他觉得很惊恐,所以他宁可梁兴扬对自己感到失望也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
那让他感觉这具躯体不是他的,他只是一个窃据这壳子的人,那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他难道不是他么这具躯体难道不属于他么他的确从前就是候城的小乞丐也就长成这个样子,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奇诡的事情之后他竟然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有的时候便会想万一他真的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呢万一那些记忆都是假的,或者自己现在的身体只是长相同过去的自己一样他不敢问,也不敢说,只有独自惶惑。
现在他正在探寻这一具躯体。
也许是疼痛叫他无暇他顾,总之他闭着眼睛,半晌竟然真的能够内视自己的脏腑了。
身体也许从来都是自己的,但是经脉骨骼对他而言都很陌生,这甚至是凌无名第一次看见这一切。
凌无名也不禁有些佩服那些真正的妖族了,他们从飞禽走兽甚至花木虫蚁修炼成了人躯,所面对的该是更加陌生的内腑才是。
而他,一直以来都是人,只是生与死的区别。
看凌无名闭着双眼神情渐渐趋于平静,梁兴扬才挪开了目光。
“你说这不是你们师门的,然而你似乎也很在乎他。”蓝玉笑道。“你胡乱捡东西的习惯还是没有变。”
话是带着一点调侃的意味,可是蓝玉的神色却很郑重,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很可笑,相反非常感激梁兴扬能有这样的习惯。
“他是个自以为依旧是人的妖怪,不是什么物件,也不是我捡来的,是他想要跟着我,去候城。”梁兴扬正色道。
蓝玉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
“你说什么他要去候城——不,是你要带他去候城”蓝玉的音调拔高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上,听起来倒是有几分像是尖锐的鸟鸣声,有些刺耳,一般蓝玉是绝不会流露出这种声音的,他自诩还是非常的优雅,然而这一刻也顾不得了。
梁兴扬却没因为他的声音刺耳而流露出什么不虞的神色来,在蓝玉听来这当然是很惊世骇俗的一件事。
蓝玉同他认识的大多数妖族都有些不同。
他是一个真正生长在妖族地盘上的妖怪,可以说是一个很纯粹的妖族,他的认知之内杀人不算是作恶,蓝玉不杀人只是因为本身对杀戮便不感兴趣,也是因为他在初出茅庐的时候就因为浑身被烧焦而遇见了梁兴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