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五朋友
二十六小区(上)
凌晨两点十三,肖乐天夹着双腿踮着脚尖,一脸尿急地踩过硌楞楞的石子路面,顶着漆黑夜色里打旋儿扑脸的干燥冷风闷头钻进了十几米开外的秃树丛,哆哆嗦嗦地解决了一下三急问题。
背过城海大道主干道的一望十几里地,从矿山街这么个石子铺路的小道口拐下去就是早就没剩几台开采车的老矿山,山底下这座开发了但基本等于原样不动的开放式地质公园中间夹着一条土路,没人修剪的灌木和乱七八糟的废矿石山零七碎八地堆在旁边,遍地乱蓬蓬的一片。
肖乐天吸了下被凉风刮得长淌的鼻水,抖了几个寒颤钻回到副驾驶上面,小心翼翼地拽上车门打了个哈欠,叽里咕噜地鼓涌了几圈,在江陌烦躁地一脚蹬过来之前,规规矩矩地把椅背抬起来,抻长了脖子往江陌堆在中控台上的文件扫了一遭,扭头揉了揉被眼屎糊得睁不太开得眼睛,又朝着她手里拎的那本子流水明细瞅了几瞅。
“怎么又把通话记录和进出明细翻出来了”肖乐天抬手点了点中控台上摊开的文件卷宗,得了江陌抽空的颔首就慢吞吞地往一块儿归拢,瞄着他师姐严肃的神色,到底是没抿住咕哝在嗓子眼儿里的嘴欠,“是不是李万这边一直没动静,你心里烦——”
“你要是不惦记,能在这躺了不到俩小时,烙饼就烙了一个半好在三天期限刚过了一天一宿,正经搜查的路子还在开展,起码有师父那边保底……但,人命关天。”
江陌皱着鼻子乜了他一眼,架起胳膊虚晃地隔空给了他一记,咂着舌尖轻声叹了口气,“李万和于仲于季在这谋划绑架案的半年多时间里,有所往来基本板上钉钉,我就是琢磨着如果案件暴露,查明白这笔钱款往来的用途,其实足以给李万挂上个帮凶的名头——那大哥老婆孩子热炕头,大女儿学习挺好,小儿子又刚恢复了健康,日子过得正舒服,他收了这个钱也没能搭上什么手,凭着‘愧疚’俩字儿,这封口费也给得有点儿说不清由头,总觉得李万除了身份冒用的事儿还干了点儿什么别的——对于于仲于季兄弟两个来说非常必要,但却并不至于构成帮凶罪名的用处。”
肖乐天眨巴着还有点儿犯黏的眼皮,码齐了文件纸篇,恍然点了点头:“所以……你是觉得,唯一有可能佐证两者之间有密切往来的钱款明细,里面或许藏着李万能够合情合理摆脱怀疑猜测的线索”
“从有过一笔五万现金入账至今,唯一不太好说的,就是这个——李万基本每个月都有一笔南矿医院的支出。”江陌掏出圆珠笔在已经划得一团乱的流水单子上圈了几下,抬手递到肖乐天跟前,“不走医保付的全款,而且只是开药,没有其他的就诊付费,感觉不太对劲。”
“他们家小儿子先心病手术之后吃的药孩子在中心医院那边术后出院好像……差不多也就是半年多以前。”肖乐天捏着流水单子看得有点儿花眼,“在工地那儿,我看移动板房的窗户边都是小药瓶来着。”
“他们家这种条件,中心医院那边会帮忙报儿童重大疾病救助,我在派出所的时候碰到过这种。而且据我所知,南矿医院这边自打老矿山快干不下去开始,除了跟社区医院差不多的功能,也就只剩下早些年为了职业病工伤救治报销的两三个科室……过了下午五点,连个值班的都不留。”江陌挠了挠头,耷下视线瞥了眼手表,“医院几点来人李万要是没动静,天儿亮了咱俩去医院碰一碰。”
“七点半,保安说早点儿的话七点差不多财务和——”肖乐天扒着座椅靠背伸手去捞扔在后排的牛皮纸袋,话说半道指尖一抬,眼皮还没等掀起来,余光先瞥见了一道黯色银光从城海大道“倏”地掠过路旁灯柱下的光圈。他愣了一瞬,整个人还歪在前排座位中间的空当,身旁这位已经打火挂挡,一脚油门蹬出几十米开外。
肖乐天一脑袋磕在了车厢棚顶上面。
“——师姐!李万!”
“凌晨两点二十不到半,农贸市场的早集都还没到时间——”江陌随手把文件夹撇到中控台上面,薅住肖乐天差点儿倒栽进后排的衣领,吃了点儿力道才把人扥回来,“还挺沉——车牌号确认没有看没看见驾驶座位上的脸”
“车牌号没问题,车里只有驾驶座位一个人,短头发打卷的后脑勺,应该就是李万。”肖乐天稳了稳被石子路颠硌得磕磕绊绊的口条,越过他师姐的侧脸,往城海大道的方向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转头感受了一下干巴枝条迎着挡风玻璃铺面一扫,皱着眉头抓了下江陌的右肩:“师姐,怎么往地质公园这边的土路走不上城海大道”
“主路上面就那么一辆两辆的车,放眼一看几里地出去,直接开在小面包屁股后头,跟拉着警笛护送一个效果。”江陌稍微提了下嘴角,余光确认着分开两路之后已经横向被公园树丛和假山石块隔开三五百米开外的小面包,“刚就跟你说了,这附近都是方方正正的环形路线,绕一圈开快点,兴许咱俩能抢一步别在小面包的前头。”
临靠在市区边缘一角的山坳周遭,老旧住宅区规划落在背靠矿山的小土包,几条窄道挤在方方正正的街道住宅楼中间,沿着厂区建筑的外墙直接通向城海大道往市区方向最大的十字路口——肖乐天对这附近不太熟,端着手机地图没看明白那些个东西南北小岔道,头昏晕车地看着他师姐一鼓作气地冲出矿山住宅区的几排小白楼,径直朝着压根儿就不通车的步行台阶虎噔噔地往下冲,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临近十字路口的西段主路,到底是抢在了似乎因为留意着身后周遭动静而慢吞吞地停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北路段,等待向南直行绿灯的小面包车前头,先一步拐过了零星只有几台大车轰声驶过的路口,把车开上了通往安河奉南方向的宽阔马路。
“……这地界儿离弃车那个破鱼塘真就没多远。”
江陌放缓了车速,抬头盯着后视镜里显然正一心二用开得飘飘忽忽的小面包看了半晌,忽地留意着瞥了眼掠过车顶的指示牌,直觉不妥地皱起眉间,支起胳膊碰了碰弯腰佝偻在副驾驶角落里缓解天旋地转晕车体感的肖乐天,“队里的频道你那边还挂着吧确认一下行动组摸排的几个区域和路线——前面永新街道往里,整个儿一大片住宅区,大概的位置应该是正卡在弃车位点附近摸排的边缘……李万一直在这片儿慢悠悠地晃不是什么好事。”
城海大道往北直通老郊区临市县,往南进市区之前挺长一个路段都卡在改建开发新老交替的正当间,一整片地界除了老楼区就是等待交付的新楼盘,生活圈子相对集中,前两年道路两盘搭挡板评卫生城市之后正赶上一波台风天掀起铁皮出过事,现如今四下临街拆得没遮没挡,一眼望得到边。
“好像是黄组他们,从弃车位点往西北方向的住宅区摸排嫌疑或者流动人员。师父他们好像说有发现,刚赶过——”
肖乐天眨了眨眼睛,觑着江陌瞬时绷紧的侧脸,捏起对讲时脑子后知后觉地转了几转,随即猛地扭头回身,瞪圆了眼睛盯着后方不远的小面包,眼睁睁地看着银色面包车猛地打转方向盘,然后顺着剪子路口的单向车道扭进了永新街道的聚集地盘,直楞楞地往零星挂着店面灯光的高层建筑的方向,踩了一脚冒着黑烟的油门。
“警方摸排的水花再小也有波纹,通风报信没有那个,这哥儿们就是来替于仲于季淌底搅浑的——”
江陌抬脚抵住刹车,快速抹了一把方向盘,原地调头轰上了车速,追着小面包屁股后头的黑烟,快速地往永新街道的方向赶,“打电话给师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