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突是大医院的主任,在老人们眼里自然是此中权威,没人敢反对他的意见,就算有腹诽之处,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面面相觑,却没有人要回家睡觉的意思。
只有老娘是不把他当权威看的。
老娘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家现在是不敢睡觉。一闭眼就会梦到老祖宗被杀现场,太阴森恐怖,如其被吓死,不如累死。大家想到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守在一起,人多势众,恶鬼来了能互相帮助挡一挡。就算恶鬼还是不肯放人一条生路,至少也不是孤零零死的,有人能报个死信。现在村里的年轻人躲瘟疫一样躲着家里的老人,大家没地方聚头,我是不怕鬼的,不怕鬼缠,就把大家请到家里来了。”
戴天突很为老娘的仗义感动,但也为她担心。
这种疑难杂症说不定真是一种未知的微生物引起的,会在老年人中传染,老娘年纪已经不小,也得担心被传染上。就算侥幸不被传染,有哪个老人因此死在自己家里,也是一件很懊丧的事情。山村人从来都认为死人是件极其晦气的事情,屋子里死过人,莫名的会显得阴气森森,就算想戴天突这样受过高等教育、不信迷信的人,也难以摆脱这种来自人的潜意识的心理暗示。
老人们必须回家去睡觉!戴天突打定主意。
不仅仅是出于私心,也是从医学的角度为老人们着想,不管是疾病也好,病毒感染也好,只要没有对症之药,回归自然、睡觉休息永远是最好的治疗方法。只有养足精神人体才有抵抗力,才能唤醒造物主赐予生命的自愈力。
看到老人们被突入其爱的噩梦之灾惊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他知道劝他们用“回归自然”法治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必须拿出他的压箱底功夫,巧舌如簧,顺势利导。
幸亏他事前还是有一点准备。
他转身去自己的小车里取来了一纸箱“黄芪生脉饮”,一盒一盒分到老人们手中。一边解释道:“大家放一百个心,这种疑难杂症应该不可怕,我们医院的化验室已经对血样做了化验,有了初步结果,没有发现寄生虫、细菌或病毒捣鬼的迹象,换句话说,它不是一种传染病,没有致命性后果。现在估计,还是心理因素造成的。简单点说,就是恐惧和积劳成疾引起气血大亏造成的。所以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重要。这是我们医院新进的黄芪生脉饮,是治疗气血大亏的灵丹妙药,临睡前喝上一支,放松一下心情,我估计马上能让大家睡上好觉。”
这些老人里有个头,是戴天突远房的长辈,人称三爷爷。三爷爷是个有头脑、有主见的人,不会轻易听人摆布。他从戴天突的话中发现了不少破绽,于是代表难兄难弟们发话,道:“你们医院是怎么采到我们血样的我们这里没人去过医院。你不是拿闲话宽宽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心吧这些招数没用。防疫站那些人就是用所谓的心理疗法收拾我们,结果一点不顶用,恶梦越做越凶,我们迟早都得跟着戴大椎走。”
戴天突笑着道:“那你老人家就错了。我已经拿到十八太公的血样了,下午他跑到我们医院来做检查了,结果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身体好好的,没事。”
三爷爷嘟囔道:“怪不得老十八人不见了,原来已经把我们大家丢下,管自逃命去了。我早就估摸着他有私心杂念,出外混过世界的人就不能做患难兄弟。”
老母亲也有点不放心,说道:“你千万别用‘心理疗法’来蒙混大家。这种治疗方法我们还是第一次从防疫站那些人嘴里听来的,一点没用处,全是骗人的。还不如去庙里请神拜佛管用,那还有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菩萨。你要真能治病,一定要有好药,别心痛那几个钱,当年乡亲们帮我们的时候,谁说过钱的事呀现在是报恩的时候。”
戴天突哭笑不得,心理疗法怎么可能没用呢只是防疫站那些人估计是水平太低,手段蹩脚,被狡猾又很现实的山里人看出破绽,连老娘这样只读过几天扫盲班的家庭妇女也来鄙视,这种绝顶疗法才功亏一篑。
心理疗法贵在于“春雨润物细无声”,作用于人的潜意识。只有隐而不露才能突破人的意识的藩篱,不被意识所察觉。
要是世上有什么疗病的灵丹妙药多好,自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弄来。正如老娘说的,这些患者都是恩人呀!关键是他这个医生对这种怪症也是一无所知,可怜的老人们又到了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候,容不得你迟疑不决。
必须铤而走险,不得不动用遭乡亲们唾弃的心理疗法。
黄芪生脉饮虽说是一味著名的中药,有一千多年的使用历史,但像大多数中药一样,从来就没有科学的临床统计数字能证明其药效,或许像大多数所谓的神药一样,只不过是一贴安慰剂,正像业内人士所自嘲的那样,西医是叫人明明白白地死,中医是叫人糊里糊涂地活。
或许有点作用吧!就算只是心灵安慰剂。
不管什么药,只要能唤醒人体中的自愈力,它就是好药。
他只能学江湖郎中的样,靠嘴上功夫吃饭,说道:“各位前辈大人放心,只要吃了我带来的药,一定让大家睡个好觉。你们谁要是夜里睡不好,还做乱梦,明天找我算账就行。我去找药厂算账。这些黄芪生脉饮是刚刚经过几位国内顶级中医大师改良升级的,用上了先进的纳米技术,畅销东南亚一带。”
戴天突信誓旦旦说了一番天花乱坠的话,说得大家哑口无言。其实包括博闻强记的三爷爷在內,也根本听不懂戴天突在说什么。只能勉强理解大意,这药是治疗睡不好的灵丹妙药。戴天突在这些前辈中的口碑很好,不是一个油嘴滑舌的小人,于是大家都宽下心来,准备回家去好好吃药,安心睡觉。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信任万分的戴天突这是在拿自己的名声在冒险,殊死一搏。
老人们熬夜熬得东倒西歪,此时吃到定心丸,早盼着钻被窝,纷纷离场回家。
三爷爷去八仙桌上收拾一张不久前画好的画像,比众位老人家迟走了一步。三爷爷早年做过镇里木器合作社的雕花师傅,绘得一手好画,特别是古代人物白描画,那真叫惟妙惟肖,被村里人尊为画圣。木器社解散后,老人家回家务农,有事没有还画画,能被人称赞一番妙手丹青,就是无上的享受。刚才戴天突进门时,老人们围在他周围,议论的估计就是他的这副新创作品。
戴天突眼角不经意扫了一眼老人家正在收拾的人物白描画,突然目瞪口呆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张白纸上面画的人物竟然是自己一个小时前、在戴村坟地的“凉亭”里见过的那位老人,就是和傻子校谈天说地的那位神仙一样无所不知的痦子翁。
痦子翁还真有其人,原来不是梦,也不是自己醉眼迷离胡编乱造。
戴天突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要跳出体外。
戴天突一把夺过这张人物画,瞪着三爷爷问道:“这位老人家是谁你认识他”
三爷爷苦笑起来,说道:“他就是每天出没在我们梦里的祖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