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为短暂的春天涂脂抹粉的小野花们纷纷退场,草甸长得近乎齐腰高了,温暖的阳光为这片辽阔无边的大草原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一群庞然大物漫步在金绿色的草原上,它们高高隆起的肩部格外宽大,略显细窄的腰腹处长满结实的肌肉,憨厚的大脑袋上顶着长角,成群挨在一块儿,黑压压一片。
成千上万头野牛结伴而行,所过之处,丰美的草甸被啃食一空,留下一道满是蹄印的宽阔土径。
或许是因为彼此之间挨得过于近了,浓烈的汗臭味不仅刺激嗅觉,更影响心情,它们忽然发足狂奔,霎时间,尘土飞扬,大地震动。
蹲在附近草丛里的虎头抬手至眉,遮挡刺眼的阳光。
他生平头一次见到数量如此惊人的牛群,直觉告诉他,这群忽然发狂的野兽最好不要招惹,原本打算动手的他只得按捺情绪,率领大河部落的猎人们悄悄尾随,等待适当的时机与适合猎杀的目标出现。
埋伏在附近的不止他们。
六个部落的猎人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上去。
奔跑一阵,紧挨着的野牛群分散开来,有的仍闲庭信步,俯首吃草;有的遥望远方的群山,怔怔出神;有的走到浅溪边,大口饮水。
虎头瞄上了一小群脱离大部落的年轻公牛,他带猎人们潜行过去,等靠得足够近了,立刻发出动手的信号。
众人奋力掷出长矛,锋利的矛头很轻易地刺穿野牛黝黑的皮肤,扎入它们壮硕的躯体。
势大力沉的攻击令野牛几乎站不住,但生死关头爆发出来的潜能让它们稳住了身体,本能地扭头就跑。
接下来便进入猎人们最熟悉的追猎环节,只要是受了伤的猎物,就没有能逃出两脚兽的魔爪的,何况这群两脚兽还携带着强弓。
猎人们一边追击一边补箭,野牛一头接一头轰然倒下。
怡然自得的牛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一大跳,再度聚拢一处,嚎叫着发足狂奔,溪流里水花飞溅,尘土漫天飞扬。
猎人们立刻退避到安全的距离之外,对着狂躁奔逃的牛群挽弓射箭,又放倒数头野牛,等牛群跑远了,这才收手,开始清点战利品。
他们踏上南迁之路已有半个月,已经深入草原腹地,不管是举目眺望前方,还是回首来时路,都只能看到一片茫茫无际的金绿色。
若非来自山林,他们简直要怀疑这片草原和天空一样没有尽头。
冷天的草原是一派寒冷肃杀之景,暖天的草原则彻底颠倒过来,在这片平坦丰润的土地上,生长着上千种草本植物,其中有不少是人类能够消化的。
顺着地上蔓生的藤蔓找去,可以找到富含淀粉、带点儿甜味的紫云英,它的豆荚胀鼓鼓的,包裹着成排的椭圆豆仁。
黄花虽然已经过了盛开的季节,不过它的根茎还很鲜嫩,和牛肉一起涮十分美味。
在低处爬行的醋栗科植物已经变色成熟,结出一串串殷红的香甜多汁的果实。
而苋菜、芥菜、韭菜花、荨麻等植物更是遍地可见,它们早已长出翠绿的新叶,等待着被人采撷。
女人们初来乍到,许多植物都是头一回见,她们把采集到的植物拿给神农传人辨认,学习新的知识。
在此之前,她们对这位巫师的认知仅停留在治病疗伤上,经过迁徙途中的朝夕相处,她们才发现原来林掌握如此多的知识,不禁肃然起敬,而她的教导又是如此耐心细致,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态度,令女人们倍感亲近。
女人们的挖掘棒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男人们的弓箭也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草原鼠兔、地松鼠、土拨鼠、跳鼠、仓鼠等鼠辈满地乱跑;各种野兔也从窟穴里钻出来享受阳光和美食;迁徙的候鸟更是多不胜数,它们低飞着从草原上掠过,最终落入两脚兽的锅里,成了打牙祭的美味。
这还只是小型动物,此外还有驯鹿、马鹿、斑鹿、狍、狗獾,以及腿虽短跑得却不慢的草原马、长相滑稽的野驴,偶尔会碰到成群的牛羊,刚出生的牛犊、羊犊贪恋地吮吸着母亲充沛雪白的奶水。
当然了,在这片广阔的草原上,大型的兽群并非每天都能碰到。
因此每当遇上,猎人们就会尽可能多地狩猎,有充足的食物,接下来的几天就可以专心赶路,争取早日抵达巫师口中的桃源乡。
草原上的四足捕食者并不少见,但不曾出现过狭路相逢的情况,都是远远地一瞥,对面便望风而逃了。
野兽的直觉相当敏锐,论数量,这群两脚兽自然比不过动辄成千上万的兽群,论面相,他们显然不是好惹的。
所幸这片草原足够大,容得下多個捕食者,这一路虽然走得不算快,但非常顺利。
三只猞猁又长大了一圈。
刚到草原上时,小猞猁对周围陌生的环境惶惶不安,整日粘着它们的人类妈妈,寻求安全感。
猞猁本是森林里的捕食者,它们的体型不大,在地形复杂、林木交错的森林里,凭借过人的速度和敏捷,几乎没有对手,就算是狼群,也不敢轻易招惹猞猁,因为大猫最是记仇,今天你抢我猎物,明天就偷你的家,把你的幼崽统统干死。
然而到了草原上,猞猁就是弟弟,无论速度还是体型,狮虎豹都远超这位小兄弟,而且为了减少竞争,它们很乐意送弟弟上路。
对于草原的恐惧大概已经铭刻在小猞猁的基因里。
不过,当它们看到狮群望风而逃,虎群退避三舍,立刻便支棱起来了,仗着有两脚兽撑腰,在草原上肆意奔跑,到处刨小型动物的窝。
起初林郁还担心它们跑了不再回来,但它们不仅每次都回来,而且带回来的猎物一次比一次多,显然它们的狩猎技巧也在日渐提高。
每当小猞猁叼回来猎物乖巧地放到她跟前,林郁总是乐得合不拢嘴,俨然一位望子成龙并最终得偿所愿的老母亲。
男人们原地切割野牛,女人们就地安营扎寨,清理出一块块空地,生起一处处火堆。
六个部落虽然已经结下盟约,融合成一个氏族,但在日常的生活中,仍然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只在碰到重大问题或产生分歧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讨论,请教张天的意见。
只有孩子们做到了毫无隔阂,一起玩,一起吃,一起睡,也一起听天空祭司讲故事,发出同样的惊呼和欢笑……或许真正的融合,要等到孩子们长大后才能够实现。
张天心里想着,看到巫师又在撸猫,便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问:“你知道我们现在大概走到什么地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