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张心回来了,身后跟着刚才那个人,那人已经低眉顺眼,弯着腰亦步亦趋。
张心昂首挺胸进了大堂,两人碰了碰那人的手臂,那人使劲地摇着,低着头没有出声。
张心坐定,轻轻哼了两声,那三人自然站成一排,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张心的话,张心说话时严厉的语气变得有了些傲气。
这三人走后,张心又找卫兵来了解了最后一个乡的情况,原来,这正是刘邦曾任职亭长的乡,除一个乡老以外,里正,邻长、什长,全跟刘邦上前线了,而且已经有好几位阵亡。如果以现在的话来说,那里是老区,革命的发祥地,他们已经为革命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如果不能多加体恤,那革命的意义就值得怀疑。
听到这些,张心也想不再追究,应该说,这个乡是我们最为熟悉的地方,我们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如果这个地方例外,那其它的地方又该如何呢?前线打仗,死的人都不少,哪个乡又没有呢?张心觉得,既然这样,这个乡就由县里直接进行清理造籍。
张心让卫兵再次到那个乡去,让他通知能通知到的人,不管多少,哪怕只有一位,也要带到县里来,但绝不能动粗,就算背,也要背来。为了让这个卫兵能搬动人,张心还叫另一个卫兵跟他一起去。
下午,差不多该来的人都到了,这次,张心不再读那些漂亮的文章段落,而是直奔主题,告诉他们下一步该干什么,那些人比上午所来的人更懂事,居然没有谁多说一句,很顺从地听着,听完就沉默着离开了。
望着那群人离开,张心轻舒了一口气,说:“绷了一天的弦,终于可以松一下了,你不知道,做这件事,我心里还是挺虚的,毕竟新姑娘儿上花轿——头一遭。不过,还好,这一关已经算是过了,比我预想的要容易一些。明天,开始着手开第二个会。”
我说:“还开会,找谁开?”
张心说:“山人自有主意,休息一下再说。”
晚上,张心找来一个曾在衙门里干过的卫兵,让他又去找来一个在衙门里长期任职的老人,一起列出刘邦当沛公前最后还在衙门里任职的人,张心将他们分别各记录在一张张树叶上,算是建立起正式的档案。还好,这十多个人差不多都住在县城周边的三个乡,只有一个,在离县城好几十里远的山里,现在的情况如何,没人知道。
第二天,张心又派出了卫兵分三路逐一去找那十几个人,并嘱咐,只要能找到的,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叫到县衙里来,否则,就让他们把自任职以来免掉的徭役、租税补来。
下午,人员来得非常齐整,这很出乎我们的预料,不过,晚上,张心为我解释了原因后,令我吃惊不小,原来一方面可能是昨天的会已经让他们感受到了风向,另一个方面应该算是最主要的,县衙居然又要开张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县衙开张,他们就有运作的余地,是权利而不是负担,这是与三老、亭长、里正不同的地方。
张心说:“对于这些小吏来说,他们不怕事多,只怕没事。”
我说:“谁还喜欢有事?”
张心说:“这你就不懂了,如果没事,小吏们又没有工资,靠什么吃饭?如果有事,有事就要涉及到人,只要涉及到人,就会有油水。你没听说过吗,吃完原告吃被告,正是这个道理。古时候当官当吏,不像我们那样名目繁多,除了收税征集民夫,就是运送税粮,日常中处理得最多的就是民间的纠纷。你想,如果是大案,要案,特别是反叛案,那是中央的责任与权利,由不得你下面插手,所以,这些民间案子,稀里糊涂和一下稀泥,双方不再有精力纠缠下去就成了,最终得到好处的自然就是这些办事的人。如果是国家投资,那就更好办,这些人总有办法找到中饱私囊的办法。如果一个衙门,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那才真成了清水衙门,事情越多,进项就越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就是这样来的。上面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些现象,但谁拿它也没办法,以前也没有高薪养廉这种说法,好像只有宋朝曾经试过,但并没有什么效果。这也提醒我们,一定要把这事儿办好,办彻底。没有这些人,我们办不成这件事,有了这些人,如果我们不小心,反而会坏事。而且,这些人手法可以算得上专业,如果我们没有能备好课,他们就会在我们的眼皮子下搞小动作,让我们防不胜防。老百姓好对付,那些功勋虽然不好对付,但是与非都是明摆着的,但这些人也许咬了你一口,你还以为他是多么忠诚。数千年来,这种人的本性就从来没有改变过,最是得防着,要不然,我们在前抬唱戏,他们就在后面乐呵呵地数钱。”
这些人在进县衙之前,像一个个精神十足,正开心地聊着,一见我们站在大堂门口,全都收敛了,严肃地走到我们面前,非常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朝堂里走,很快坐成两排,规规矩矩,低眉垂头。
那些人见张心进堂,全都跪正了身体,目光都朝向堂上,张心刚坐下,他们整齐地行了个见面礼,然后将着力点放到屁股下。
张心又将那篇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的稿子讲了一遍,但这次效果却要好得多,虽然听众们一个个低垂着眉宇,做着若有所思样,纪律非常好,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大家像不认识一样,都冷冷地坐着。最后,张心对将要展开的工作进行了布置,要他们作好准备,一旦下面的登记上来后,就要对各家进行归类统计,分出户籍的等级,对数量进行比照,核对数据的准确度。
张心讲完后,那些人很慎重地提出了众多的建议,从我的角度来看,他们的建议确是我们所忽略的现实问题,很有价值,能有效地杜绝下面的人上报不确的信息。此时,我觉得张心虽然非常周密地进行了设计,但还是存在考虑不周的地方,比如,两个会的召开,就应该换一个前后,这样就可以参考一下这些人的建议再对整个工作进行部署。不过,我也理解张心,一个做学问的人,理论总是大于实践的,要实践,也得有个经验积累的过程。
然而,张心的话又让我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他告诉我,比如,这些人建议,每个乡派一个指导员,指导、监督下面的人进行丈量登记,但实际上,这些人到了下面,他们就代表着上面,两者在一起那还不合起伙来欺骗上面,到时,他们先有针对性地编好理由,你就再也查不到真相。由此看来,我倒是个没有头脑的人,这边听了,有理,那边听了,也有理,谁是谁非,我还真是搞不清了,索性,我也不再多想,反正听张心的总没有错吧,他是绝不会骗我的,哪怕他并不是圣人,绝不可能事事都对,但至少不会受人欺瞒哄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