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英豪年代(1 / 2)

一碗茶的岁月 殷野望 2981 字 2023-10-09

看着我和忠重,他坐在那里唏嘘不已:“都还这么小!”

我见到大膳大夫的时候,他戴着一顶好奇怪的帽子,形状宛如“工”字,或者“丁”字。就像头上长了一对很整齐的角。

整个家庭小聚的过程中,他头上这顶帽子始终吸引了我的注意。跟传说中虎虎生威的“甲州之虎”不一样,其实他平易近人。并且他的长相也很平常,坐在那里唠嗑拉家常,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长者。

记得我问他:“你为什么戴这么奇怪的帽子呢”

他眨了眨一边眼睛说:“为了掩盖我已经秃头的事实。”

于是我又问:“为什么你秃头了呢印象中你不应该是秃头的。”

忠重在旁轻轻扯了扯我的袖角,含着腼腆的笑,偷眼觑看大膳大夫的脑袋瓜。他哥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已经入道修行,连名字都改叫‘信玄’,剃头以表明坚决之意。”

我留意到刚才看见他旁边有好几个光头,就问:“那他们呢方才那几个也好像是刚剃的样子,他们在外面互相看着光脑壳儿在笑……”

他听着就终于忍不住笑了笑说:“幸隆他们呐也跟着我一起剃了光头。”然后压低声音对我和忠重说:“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他们光头的样子,才带头玩剃发。”

说着,翻开旁边一本书,指着一行字让忠重念出来:“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然后他点了点头说:“就是这个意思了。因而以后你若为人主,不论治理的是大城还是小城,要多想想这句话,以及为人君者,每个行为的后果。”

忠重称然:“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他哥点头道:“很好,小小年纪就知道了。”

在他哥哥一脸庄重地说教的时候,我留意到他哥的帽子不知不觉变成了这个形状:“八”。

不知为什么,本来很直的两边耷拉了下来,蔫垂在双耳之畔,又好像是这样:“小”。中间那一竖就是他脑袋。

我觉得他这个样子也有点像很乖的小兔子。就是一双长耳朵垂在脑袋后边那个模样。

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就重新掰直头上那对角。于是又恢复了“工”字或者“丁”字形状。

接着他开始谈人生,满脸严肃地回顾了从小到大的诸多历练。这个时候,他帽子的形状是这样:“个”。中间那一竖还是他脑袋。

他自己摸了摸帽子,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又把那对角掰直。然后在他回顾自己童年的时候,帽子的形状又变成了这样:“刀”。也就是说,一边仍是直的,另一边弯掉了,在他脑袋旁边不对称地蔫垂下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摸了摸头上的帽子,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再次做出掰直那对角的努力。并且重新调整了帽子的角度,把“工”字或者“丁”的那两头改朝前后,而不是左右。这样一来呢,我觉得他好像济公。

然而,当他在回忆自己少年时代,并且念出许多励志诗句的时候,帽子前边耷拉下来了,蔫垂在面前,挡住了鼻子和嘴巴。

他显然也很懊恼,就把帽子再次掰成“工”字或者“丁”形态,这次好长时间没再蔫垂下来遮挡他脸。他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后面,发现后边已经耷拉,贴在后衣领上。

他皱了皱眉,竭力忍住不再去折腾。然后就在他语重心长谈起家庭和睦与婚姻子女并且介绍经验的时候,帽子前后两头全蔫垂下来了,变成“同”字形状,看上去就像包住他整个脑袋。

起初他装作若无其事,仍然在说个不停,满脸严肃地教育我们:“要孝敬长辈……”不过很快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帽子碍着他视线,看不清我们的表情。他终于摘掉了头上那顶让他显得滑稽可笑的帽子,并且起身走进里屋,用脚去碾踩几下,才庄严地走出。

东海一带全境压制那年,他很高兴地带我们一起去看大海。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这样激动,因为甲州四面皆山,不能看海。他一直想拿下某个能看海的地方。

我不能理解的是,他又戴上了那顶奇怪的帽子。虽然这次没再耷拉,不过就在他心潮澎湃要吟诗的时候,帽子被海风吹歪了。

他又扶正它,和我们一起坐在海边,眼睛里含着热泪,即将赋出雄壮佳句的节骨眼儿上,帽子突然给风吹走了。于是我们都去追帽子,他也顾不上赋诗,捡回帽子就用力踩。

后来,这顶帽子又出现在高歌猛进“上洛”的途中。也就是元龟三年,应“剑豪将军”弟弟义昭之请,他从甲府领兵三万余上京,讨伐有乐的那位哥哥,也就是“那谁谁谁谁”。并且在三方原大破“清洲同盟”联军。我猜想如果不是因为帽子又作梗,他可能会追上三河那位落荒而逃的大人。这样一来,我夫君忠重日后大概就不会战死。

这顶奇怪的帽子跟随大膳大夫走向取天下的胜利道路上。却出人意表的,突然在信州的驹场,它最后一次掉落。传说他伸头出去捡拾帽子要戴的时候挨了一发火枪,但其实他只是病倒了。他是抱病上京,强撑着病重之躯去讨伐他心目中的那些乱臣贼子。却像三国时候的诸葛亮,路没能走完。

那年他才五十三岁。留下遗言,三年秘不发丧。这顶奇怪的帽子后来被我拿去藏了起来。没人想跟我要,因为大家都不想要它。

后来我决定把这顶奇怪的帽子重新找回来,拿去给三河那位大人戴。作为那位大人的“智慧袋”,正信曾帮着劝说,我的密友柳生也赞这帽子好,那位大人却一直没有戴,理由是他不出家修行,所以没必要戴这种帽子。想不到的是,这顶奇怪的帽子辗转到了有乐之手,他戴上了,天正十八年剃发并正式自称“有乐斋”。

不过也没多久,据说他又换了一顶更大更夸张的帽子,这也符合有乐的作风。先前那顶奇怪的帽子从此下落不明。

很久以后还有个传闻说,正信的儿子正纯出事那一年,有人从他家搜出来一顶奇怪的帽子。后来又说不是这一顶,只是看起来像。宽永十四年,遭贬逐的正纯以七十高龄死去,距筑山殿的长女龟姬之孙忠昌转封古河,前后只三年而已。龟姬的独生女嫁与圆脸老儿忠世那个宝贝儿子忠邻的长子,在忠邻家“长安事件”中,就因正纯父子进言而遭除封;这回又以忠昌年幼无能转封古河,而使正纯入替,龟姬无疑愤怒了,进行了她的报复。善于算计的正纯,终究还是没有他父亲的智慧。

这顶奇怪的帽子据说也曾出现在“春日山城”。那时候的景虎,已经改称“谦信”。宿敌信玄去世之后,他经常把自己关在“不识庵堂”日夜诵经。有时候,人们看见他戴着类似这样一顶奇怪的帽子在窗前徘徊,并且越来越孤僻寡言。信玄去世后,谦信认定信长是天下动乱的祸首,而被驱逐的将军义昭也请求谦信进京。终于在天正六年正月,谦信大人发出了关东征讨的总动员令,天下震动。传闻说他是要待积雪溶化后进京与信长决战,然而,谦信大人的生命也随着越后的积雪一起渐渐消逝。即将出阵前的三月十三日,一代名将与世长辞,年仅四十九岁。又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而在十七年前的那个三月,也就是永禄四年,景虎以关东管领的名义,集合了关东诸侯共计十一万五千兵马,大举讨伐“逆臣”氏康,围困了河东雄狮家。此后在八幡宫举行了关东管领的正式就职仪式,景虎接受那位胖五郎的家姓,又拜领“剑豪”将军义辉赐予一字而改名“辉虎”。那天,曾经的关东管领满脸啼笑皆非地戴着一顶类似的奇怪帽子,迎辉虎为养子,让他继承自己的一切。此后,这位啼笑皆非的孤独之人剃发归隐,自号光彻。

据说关东宿将资正大人对谦信有这样的评语:“谦信公之人品,八分乃贤者,二分为恶人。恣肆怒气,行事怪异,是其‘恶’;除此而外,勇猛而无欲,清静而无邪,廉直而无私,明敏好察,慈惠待下,喜闻人谏等,是为其善。虽有微瑕,不足掩其辉,实乃绝世罕有之良将。”不管怎样,那个年代这些英豪们的事迹,总能感动一代又一代的人们。

我望着眼前这位头缠白绢、只露出双眼的小僧景虎,脑中想到的是我那个时候知道的谦信大人。

我激动地等待他取下白绢,好让我看清他这个时候的样子。不然我那么辛苦地穿梭往来于八幡阵去拿酒是为了什么就想看他喝酒时候露出来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