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雾隐幽篁(1 / 2)

一碗茶的岁月 殷野望 3924 字 2023-10-09

门开之时,信幸也和他的两个手下坐回棚屋角落,试图扮成藤索仍然缠捆的样子。不过,进来的人看也没有看他们,只朝我上下打量。然后说道:“这位夫人,请随我来。”

我不知他们要带我去哪里,走到门边,转面朝留在棚屋里的人望了一望,蹙眉道:“那……他们呢”

门畔一个笠沿低垂的人冷哼道:“至于这几个,恐怕其中有的要浸猪笼,其余的要拿去喂猪。”

我听了心中一惊。有乐忍不住问道:“那……她呢”

最先打量我的那个人也是竹笠遮颜,一只手珠链缠绕,垂在袖下。此人一迳从笠影下打量我,看到我目光中的不安之色,便说:“夫人且随我来,此间主人有话要问。”我听见有乐小声说:“你不要跟他们去。我怕他们要带你去糟蹋……”

信幸在屋角突然发问:“此间主人是何人恕在下孤陋寡闻,我只知道这一带自来属于大膳大夫家的地头,没听说过换了主人。”

门畔那个笠沿低垂的人冷哼道:“那是你孤陋寡闻,自从三河兵犯境,此间已换了主人。难道你们这些三河的狗腿子反倒要故作不知”

随着有乐朝那边悄使眼色,门后缓缓立起一人,形象庄正,不顾眼圈黑和鼻子被门磕青,眼光慨然的道:“他们不是三河的狗腿子,却跟我一样,乃是传说中的忠臣义士来着。你不要冤屈了好人!”说着,伸鼻子凑近那笠沿低垂之人后颈,这里嗅嗅,那边闻闻,又眨了眨眼,作回忆状,随即站到那笠沿低垂之人肩后饱含深情地吟咏道:“江城守望,盼亲归兮。却胡不归,盼兮盼兮……”

有乐他们听得不由一齐打了个激灵,我也正自乱冒细皮疙瘩之际,只见那黑眼圈之人又转到笠沿低垂之人另一边,探眼往笠檐下瞅来瞅去,口中且吟:“高野山下,弃婴悲兮。入僧门兮,不见母归。几岁那年之秋兮,只见一面亦难忘兮……”我们听得直冒疙瘩,就在最难熬时,啪一声门响,又把他磕倒门后跌坐。

那笠沿低垂之人再往门后用力又磕一下,才转面懊恼道:“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毛病”

“哇啊,下手这么狠呐”有乐瞠然道:“你不是他妈吗”

那笠沿低垂之人再顾不上自掩行藏,一时气恼,竟就自掀了竹笠,把一张年轻标致之脸伸过来给有乐看清楚。“那家伙少说都有五十,你觉得我像他妈吗”

“没有,他只是看上去衰老,其实很不成熟。”有乐指着门后那厮,正说之际,忽见面前那张脸蛋清秀,一双星眸透着精灵古怪之气,原来是个年龄很轻的姑娘。有乐不由傻眼道:“咦,你怎么不是他妈妈呀”随即哎呀哎呀叫苦,那姑娘拿刀背敲他脑瓜,恼道:“还说你看我有哪一点像生过这么大的小孩的女人”

有乐自亦摸不着头,赶紧捂着脑袋,转面问道:“你们不是说……”信幸坐在屋角点头道:“对呀,这就是敲你头的女人呀。瞧,她还在敲……”

有乐忙挣扎着转身去察看那姑娘的手,错愕道:“咦,有青玉镯。且少根手指,先前就是你不停地敲我的头,这倒没错,可是……”那姑娘被他掰袖硬是看到了断指,欲掩不及,更加气恼,拿刀朝他头上正要使劲敲落,忽簌一声响,正信已甩落身上假装捆绑的藤索,晃身欺将上前,啪一掌打掉那姑娘手持之刀,将她擒腕反拿,推到一旁,在光线照映下看清她的模样,不禁纳闷道:“怎么变年轻了”

有乐在旁眨着惑眼,忙不迭地问道:“你不是喜好更嫩的吗她究竟是不是你老婆啊你竟然有这种老婆,我看老天也是太爱你了。”

那姑娘气苦道:“啊我不但有个那么大的小孩,还有个这么老的老公你们真是太欺负人了……师叔,师叔,我们非把这些老家伙全扛去浸猪笼不可!”

有乐在她腮边舔着嘴笑:“你既已落入正信这老家伙之手,现下喊师娘都不好使了,还叫什么师叔况且我不是什么老家伙,甚至有可能是这几个老家伙里边唯一可能最年轻的人。”说着,朝那姑娘自揭脸皮,还眨着眼乐:“你看我有多英俊足以使你一见之下,立刻叛变你同伙,加入我这边了吧”

那姑娘哪里敢看,闭着眼睛大叫:“师叔!师娘!这里有个妖怪,他……他竟然把自己脸撕下来了……”

“妖怪”有乐不由一怔,随即郁闷道,“我长得这么英俊,你说我是妖怪太不识相了!正信,揍她,然后她师叔就出来了,你就揍她师叔,接着她师娘出场,你再揍她师娘,最后她师公出来,咱们就……”

正蹦着舌儿在说得欢,只见许多竹弓竹弩纷围而至,正信不得已又放开了那姑娘。

那姑娘挣身得脱,先给正信一脚,又敲有乐一下,才溜去竹笠遮颜的那人之畔。正信捂胯忍痛抬头,只见面前之人一袭青白相间的布袍,一只手珠链缠绕,垂在袖下;另一只手却背于腰后。

有乐捂着头,只见那姑娘朝屋角最阴暗处一个缓缓走近的瘦小身影叫唤道:“师叔,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呀你看要不要这就把他们全扛去河里浸猪笼”

在我们愕然的眼光注视之下,那瘦弱之人越众而出,朝那姑娘微微颔首,说道:“青篁,你太喜欢看人浸猪笼了。不过这几个,我看暂时还不需要。除了个别,我还在考虑……”见他目光投来,正信不禁低哼道:“我早疑心棚屋中必有内鬼,没想到竟然是你!”那瘦弱之人指着他,说:“经过我卧底了解,已探知你是三河的人没错。”随即转眼另觑,没等他目光投来,有乐先已唾骂出口:“你这个王八蛋!你哪有一点像人家那么清丽脱俗的竹林姑娘之师叔”

那个名叫青篁的姑娘闻言,脸上微微泛过一抹红晕,慌忙垂下眼睫。听见她师叔说:“这个家伙是清洲的纨绔子弟,身份很值钱!暂时还不需要浸猪笼这么浪费,须留下来干一票大买卖……”有乐听闻暂时还不需要浸猪笼,似感宽慰些,随即又得意道:“知道我很值钱,就要对我好些,不要再让我住在这个棚子里面。而且我还要吃好的喝好的。”那个名叫青篁的姑娘道:“可不可以把他关去猪圈那边我去喂猪的时候顺便喂他……”有乐忙改口道:“不不,还是这间住习惯了,不需要再换地方啦。随遇而安是我的一个美德……”

那瘦弱之人转面望过来时,信幸身后名叫佐助的那人先冷哼道:“我早疑心你是雾隐上人。”正信闻言一怔,只见那瘦弱之人走去光线照映之下,徐徐转面,目光沉鸷地环觑众人,颔首道:“雾隐而闻雷动,豹泽或藏潜龙。什么是雾隐典出《列女传》卷二‘贤明传’,南山有一种黑色的豹,可以在连续七天的雾雨天气里而不吃东西为了长出花纹,躲避天敌。后因以雾隐指隐居伏处,退藏避害。”

他叹了口气,随即吟诗句:“元代王恽《李相师诗》曰‘雾隐云驤虎豹文,眼中历历说承恩。’”走到我跟前,若有所思地又吟出一句诗:“宋代叶适《罗袁州文集序》曰‘蔚豹之泽必雾隐,孔鸾之舞必日中。’”

然后面朝门后,吟哦:“唐代薛能《孔雀》诗云‘曾处嶂中真雾隐,每过庭下似春来。’”投眼望去,却没瞅见黑眼圈之人身影,甫一转面,立刻被敲了脑袋。

黑眼圈之人从他身后转出,愤然道:“听你一下子吟这么多古诗,也消除不了我被耍的郁闷与不爽!你到底是谁,直接说!不要舞文弄墨这么风骚……”越说越恼,抬手作势又要卯头,那瘦弱之人忙后退开去,说道:“你来历不明,姓名不详。不过剑气厉害,而且据我观察,也算得是个明是非、有担当的好汉。”

黑眼圈之人听得舒坦,就收了手,转去光线照映之下,负手而立,仰天憬然:“虚名只是浮云,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好!”那个名叫青篁的姑娘瞅着不由纳闷道:“这都是什么奇男子啊师叔,要不要拿去喂猪”有乐笑道:“姑娘,合该拿他去喂猪。每次他这样,都搞到我一身鸡皮疙瘩乱冒了……”

那瘦弱之人摇头道:“都不要喂给猪吃。尤其是这几位,已查知确乃大膳大夫家的神官夫人,还有那边的安房守家人,全是自己人来着!不过听说安房守这厮向来有首鼠两端之风,我还不是很信任他们……”信幸忙道:“哪的话家父一心只愿至死追随大膳大夫,以效仿我们幸隆公那样建功立业,光我家门。”

那瘦弱之人哼了一声:“走着瞧。”随即扬长而出,身影消失在雾林之中。

望着那瘦弱之影消失的方向,有乐不禁纳闷道:“是我一个人糊涂了,还是你们全都犯糊涂了先前记得他明明不是……”那位名叫青篁的姑娘转面望了一眼雾林,在门边笑道:“师叔他不糊涂的时候还是很精的哦,我原本生怕他又犯糊涂了呢。还老是闹着要撞什么墙……”有乐郁闷道:“他犯什么糊涂我看应该是我们这几个犯糊涂才对!凭什么他是你师叔啊你看他那么虚弱,走路都要摔的样子……”

说着,提起手来,问道:“还有我这手,怎么解决”那位名叫青篁的姑娘蹙眉道:“你的手有事吗”有乐啧然道:“不是先前遭你毒手了吗解药呢”青篁瞧了瞧他的手,笑道:“都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随即转面望了我一眼,伸手牵住我的腕掌,说道:“神官夫人,咱们走。我不想再看见这些怪怪的家伙……”

我说:“我们要一起来一起走的。”晃手之间,腕链缠绕她手。趁那姑娘一怔,有乐、黑眼圈、正信三人齐将她和我一起拉了过来。

我刚收了缠链,拢回袖中,忽然他们三人之手全被一条珠链纠缠,急挣不开,只见一袭青白相间的布袍之影晃移而过,将我和那位名叫青篁的姑娘拉到了门外。

信幸变色道:“千手缠幸好我们还没出手,不然……”话声未落,倏见那袭青白相间的袍影又闪进棚内,飒收珠链之际,袖风荡击,扫得正信他们三人跌步后退不迭。旋即又转身出掌,猝击正信胸前,趁他退后撞柱,伸手扼住其喉。袖褪之际,见其仅有四指,整只手全是斑驳疤痕。有乐惊咋了嘴道:“莫非这就是……咦,青玉镯呢”

青篁抬手晃了一下,随即啪的把有乐打翻在地,伸足踩住,说道:“师娘早就把青玉镯给了我。怎么,你敢打歪主意吗”有乐皱着脸瞅见她腕间所佩青玉镯,郁闷道:“师娘不是说这是毒林尼的标配吗还有,你的手为什么也是四根手指啊”

青篁蹙眉道:“凭你也配提我师娘的名号”提手微晃,飒一声响,腕上青镯霎变成串,环环相磕,沉势下捶,往有乐胸前撞击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