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暗门开开关关,一时眼花缭乱。这不免使我心中惊异:“不料这庙里竟有这么多机关密道!”
那个名叫“正成”的黑衣人身法虽快,到屏风后却扑了个空。先前藏身屏后之人霎间消失,有的暗门开启,有的暗门关闭。我瞧不清置身何处,隐约只觉有失火的烟焰透了些进来,夹杂着外边促乱的人声叫喊:“走水走水,提防又有人趁机袭击主公!”
随着背后一道暗门悄闭,我眼前又有一道暗门无声开启。耳边听到秘门悄开悄关的极微声响,眼前却漆黑一团。我不由惊慌起来,问出一声:“是谁”
身边那人压低话声说:“小姐,是我,不要惊慌。”我听出来了,不由挣扎道:“正信是你才更让我不安呢,别以为刚才我没听见外边那些人说话,你和他一起来的……”
正信低哼道:“那又怎样他本来就是我主公。你处境堪虑,我不去找他,还能找谁来帮你”见他直接承认,倒无欺瞒,我不禁一怔,心情不豫的说:“啊,原来你一直暗通他来着!”
正信啧然道:“这话他也说过,你俩说同样了。当时我溜去找他说你的事情,他亦这般皱起眉说:‘啊,原来你一直暗通她来着!’你俩说一样的话有意思吗”
我觉得有被背叛之感,就呶起嘴说:“谁要你背着我去找他”正信郁闷道:“这一带已被他占领,我不找他找谁况且先前我发现毒林尼和猿飞派的家伙似乎要搞什么鬼,担忧他们勾起脚来对你不利,我自忖独力难撑,料想搞他们不定,无奈之下,只好赶快溜出去找到主公,拼着死罪直接求他来帮你。”
我不由嘟起嘴说:“他凭什么肯来帮我又怎么会听你的”正信说道:“这我也奇怪呀。不过他来都来了,却因而陷入接二连三被人袭击刺杀的险境,这可让我回去后百口难辩了。搞不好要被忠世他们怪罪甚至砍头,这帮人本来就不高兴我越过他们直接向主公说事。”
我懊恼道:“你就会哄骗我!他哪里是为我来的”正信嘿嘿地冷笑道:“你这么漂亮可爱,他不是为你来冒险,难道为我”
我想起筑山殿,说道:“人家明明是为他老婆来的,你偏要扯上我,这样有意思吗”
“怎么就没有意思”正信啧然道,“他老婆死都死了,甚至尸首异处,都这样了还找她干嘛当然是来找你这么年轻漂亮可爱又乖的活人儿才合乎情理呀。筑山夫人被家臣暗杀了之后,就连儿子也被正成那个家伙帮着自尽了。正成当时还哭得不行,都下不去手……这样的家庭惨剧你提它干嘛”
“刚才我明明看见他进来找筑山夫人,”我着恼道,“而且我还看到她露过面了,你还好意思骗我!”
正信冷笑道:“哪有的事那是你眼花了,想是认错人来着。小姐,我留意到你时常走神,有时太恍惚,也会弄迷糊。我没看见筑山殿死而翻生,他也不为别人而来。我就只陪他来找你,不料主公竟然为你遭到敌人偷袭了,幸好我跟踪毒林尼发现秘道,就趁乱把你抢先带离那屋里,正成他们只关心主公安危,又面临着敬灭一伙神秘高手或仍在左近暗中伺伏的威胁,才没留神被我浑水摸鱼……”
我听着只是将信将疑,噘嘴道:“可是我刚才看到一个女人真的很像筑山殿啊!你趁乱摸进屋来的时候没看见吗”
正信在黑暗中摇头道:“我只顾找你去了,没留意还有别的女人在那儿。就算真有,那也不是筑山夫人,她的死是铁板钉钉之事,各方面已验过尸首,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复活。你以为清洲城那些人好瞒骗啊”
他背后一人冷笑道:“筑山夫人已死,那我是谁”
正信闻声一怔,随即只见有个披发高鬟的人影从漆黑中走近他眼前,白面映瞳,目光幽冽。正信脸色登时变了,惊呆在那里。
我心头怦怦而跳,几乎撞出胸口。先前在那间屋里见过她的样子,却在黑暗之中更加显得艳绝凄厉。
便在正信和我一起愣住的时候,一只伤痕斑驳之手从那披发高鬟的人影之畔悄探而出,将我揪了过去。正信变色道:“毒……毒林尼,你要干什么”
我没看清是谁揪着我从正信身旁移离,但听耳后一语冷冰冰的道:“东海的姑娘,当然跟我们回东海。正信,你再跟来,我就杀了你!”
我闻言方始省起:“正信老婆也在这儿。”毒林尼的身法显然比她丈夫快很多,刚才还看到正信在我眼前,转眼就望不见他了。
我咋舌之余,想起一节不解,难抑纳闷道:“你不是江城那边出来的吗,怎么会把自己当成东海人了是嫁猫随猫的意思吗”
“什么嫁猫随猫,我家本来就是东海人,早年被泷川忽悠去江城那边合伙做生意来着。”毒林尼拉着我边走边说,“后来被泷川坑了,偷去了家传秘笈还不罢休,竟要趁战乱灭我家满门来着。幸好我十三岁那年,有一帮神秘人从江城把我带走了……”
我忍不住好笑,忽问:“如果我告诉你,其中一个眼圈黑的神秘人是你后来丢掉的儿子,你听了会不会晕倒”
毒林尼冷哼道:“对,其中一个还是你,对吧”我不由愕然道:“咦,你怎么知道当时我画了几撇胡子在嘴上了啊……”
毒林尼冷笑道:“我师弟许多年来每次犯迷惘症的时候都会说这些疯傻痴狂的话,你和他在那间竹棚里还没呆半天,就着他道儿了是吧都怪我师兄不好,逼他去练什么‘移形换影’、‘星移斗转’之类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玩艺,把他搞成这么疯魔,夜里总是说梦话自称几十年前的河越总大将……”
我听着纳闷道:“你师兄是谁呀”
“就是他,”毒林尼提脚踢开旁壁,我眼前灯影一亮,不意回到了先前和有乐逃出的那间禅房。墙上“慈悲”二字仍然血迹斑斑,小笠却已不在屋内,只留下折断碎散的椅子,和一个垂头颓坐墙角的翻白眼之人。我见状不安道:“你师兄是他可是梅雪居士很不对路啊。”
“他一直都这样怪怪的,半夜还老想着爬我床上来刮我毛发,从小就这么老不正经!”毒林尼上前掴梅雪居士一巴掌,见没打醒,仍然在翻着白眼抽搐不停。毒林尼不由纳闷道:“都怪敬灭师叔不好,从小给他看太多明宫大内带出来的古怪秘籍了,搞到他师兄弟都很不正常。”
我听得惊愕道:“敬灭是你师叔”毒林尼伸脚碾踩她师兄裤胯,足尖用力揉搓了好几番,见还不醒,啧然道:“可惜我师傅鬼夜姬没在这儿,不然一弄他就跳起来了。这下可好,怎么弄醒当年她师妹云裳使针的手段何等高明,可惜我总是学不会,否则便可拿针来戳到他醒……”
我脑中闪过一个总是幽幽而视的白面女子身影,脊为之寒,咋起嘴惊问:“鬼夜姬是你师傅”
毒林尼提足踹她师兄裆下,啪啪有声,见仍没醒转,不禁蹙眉道:“那是她年轻时的名儿,后来人们都唤她鬼夜婆婆,由于修练鬼眼秘术,不意唤出了诡瞳的异禀,据说从那以后,总有个眼睛可怕的婴儿跟她老人家一起出没。不过已经好多年没见到我师傅了,不知她老人家现下的眼神还是不是很厉害”
我越听越觉不安,问道:“你有没见过那个眼睛可怕的婴儿”毒林尼抬起食中二根手指,伸去叉眼,见梅雪居士仍无丝毫醒转的迹象,不由懊恼道:“谁见过那种东西我估计那都是师兄弟他们胡说来吓唬人的,不过我师伯从前曾说,体质很差、命数暗弱之人也会很容易见到那些东西……”
我想起有乐,不禁转头望了望屋外,纳闷道:“谁是你师伯啊”
毒林尼啪啪啪啪掴梅雪居士耳光,见仍无反应,终于气沮,转身到一旁坐下歇会儿,眼光瞅来我身上,端详道:“就是你家的老尼姑,寿桂尼。她老人家一直念念不忘你,临终之时也还念叨着,是以我要接你回东海,了却她老人家的遗愿。”
能回东海,我当然高兴。可是又想到正信之言,不安道:“然而听你老公说,东海那边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毒林尼冷哼道:“别跟我提那个老衰货!在他心目中,天下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只有哄骗你去他主子身边,才趁他心意!正信这混蛋是天生的奴才来着,你别相信这种人。他是一心要献你给他主子当玩物,好讨他主子欢心,让他有机会往上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那个从天还没黑就跟踪纠缠我的黑眼圈老家伙!他到底想干嘛”
我忍不住抿嘴道:“他觉得你是他妈妈。”毒林尼蹙眉道:“那混蛋起码有五十岁,我哪有他这种儿子我儿一直在家,就算曾经丢过一个,那也是出家。人家现在都混到高僧的地位了,听说人唤天海大师,当娘的都不好意思去相认了。”
我想起刚才见到之人,不由东张西望,问道:“她呢”毒林尼冷哼道:“他我甩掉他了,要不是看在他跟你混,早灭了那厮!”
我闻言一怔,忙说:“不要灭他。他还是很好玩的,而且真的很可怜,从小就被他妈妈丢去高野山当小和尚,天天扫地,后来逃出寺去四处找妈妈。身世这么凄楚,连正信知道后都哭了……”
正说着,只见火焰窜上了屋顶,四下里焦烟越来越浓。我不由咳将起来,并且被呛出了眼泪。烟焰中有个小小身影边咳边摸索着走近,其身后似也有一道暗门关闭。不等我看清是谁,那人摸近梅雪居士之旁,唤了两声不见醒转,又伸手去他身上乱摸。我觉得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就问:“是要找那个绿色的小药盒吗”
那小小的身影在焦烟中边咳边说:“火烧过来了,须要赶快把他弄醒。药盒呢”我从身上掏出来,递了给他。那小小身影显得惊喜的说道:“原来在你这里,我找了半天没见着。”我退到门边,问道:“吃了药是不是立马要醒转呢”
那小小身影拽着梅雪居士身体,边拉扯边说:“也不一定。你快过来帮我拉他出去,免得烧死之前先被烟熏死。”籍借屋外跳闪的火光,只见这小孩儿腰以上的打扮像女童,腰以下却又像男孩儿装束,这实在使人瞅着困惑。我退到门边本来是预备要溜的,但看那小孩儿拉不动梅雪居士,还开口叫我帮忙,就不好意思弃之不顾了。
我帮着那孩子使劲拽梅雪居士到屋外,拉去庭阶下,推到水池边才停歇。两相对觑,觉得彼此脸上都黑了。我正要掬些清水洗去脸上烟熏之污,不意那小孩突然从背后推我掉进水里。
虽然水池不深,只养些鱼儿、漂些浮萍,但我没留神一头倒栽进去,料想样子也好狼狈。我挣扎着爬起,心中感到懊恼,抬起眼时,却见一个庞然大物之影在跳闪的火光照耀之下映现墙壁,我吃一惊,忙又伏低身子,从水里湿濛濛地望去,见那小孩儿不慌不忙,转身抱起一只从花圃里窜出来的小花猫,手指还摆弄着猫儿头颈上缠戴着的人形树枝冠儿,在墙影下咯咯而笑。不时举高给我看,墙上又现出吓人的庞然大物之影。
我看得愣眼,见那小孩儿抱在怀里只是个憨态可掬的小猫儿,才感心头惊意稍减,随即又觉纳闷儿:“怎么又没瞧见毒林尼踪影了”见我要趟水上岸,那小孩儿抱猫说道:“他们要来捉你了,还不赶快逃走先别上来,你在水里不怕火烧,沿着这个弯弯曲曲的池塘一路走下去,就可以走出寺院墙外了。”
我问:“那你呢”那小孩儿抱猫走进花草丛间,说道:“我和猫神还要多玩一会儿,你快走罢,那个叫有乐的傻瓜应该已经到那边等你了,先前我在前门那儿遇见他晕头晕脑地摸黑乱转,就要他先去等着。”
说着话儿,随即走入草丛连影儿也看不见了。我惑然四觑,眼前火光处处,整片寺院就要湮没在烟焰之中,隐约只听有杂乱慌促的人声渐近,并没看见毒林尼或正信他们的踪影出现。梅雪居士的身躯动弹了几下,由于担心他一醒转又不放过我,就趁他还在那儿抽搐,我连忙转身依那小孩儿指点的方向涉水走去。
正行之间,忽见前边一片着火的曲廊下有两三个人影快步经过。后边还跟着一个葵衫男子的身影,似是在追前边那两三人,口中不时叫唤:“等一等!你是谁为何那么像她”我伏低身子,从池边花草间隙瞧见前边那个披发高鬟之人在火光中回望,却不留片言只语,只冷冷转觑一眼就飘然走进了火光烟焰之间。
我心头又暗自怦跳,觉并没有看错:“她真的很像筑山殿!”那葵衫男子似亦有着同感,眼见那披发高鬟之影逸然湮入烟焰之中,再不回头,他心犹不甘,口中叫喊:“筑山……”一跺脚,竟也要追入大火中去。
见他如此,我不禁吃了一惊,正苦恼要不要出去拦住他飞蛾扑火般的奔进火海,手腕忽紧,随即嘴巴也被一只冷冰冰之手从肩后伸来掩住。就在我被拉进黑暗中的时候,只见数正等三河众士追上来,七手八脚拽住那葵衫男子,拖离火光熊熊逼近之地。
我耳后有个桀然低哂之声不无懊恼的悄笑道:“他也是命大,这样都没给引去火里烧死!”我听出小笠的声音,心中一惊:“糟,落他手里了!”
就这样,一路被他挟持,摸黑出到了后院之外,沿着池子尽头的弯曲溪流直入山林中。眼见左近无人,小笠之手才从我嘴上稍移。我立即惊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还没想好,”小笠拽着我蹈水而行,走进浓浓山雾里,头没转的说。“但也不需要想。这就随我前去清洲城,是死是活,看信忠公子怎么发落。”
这个前景听着让我心中惊慌,既落入他手,却怎样都挣扎不脱。
天朦朦亮的时候,我才看清他一只手被烧得血肉模糊,还拉着我的腕,沾到了不少浆汁在臂上。小笠见我不禁蹙起眉头,他又露出那种似乎很享受的神情,低笑道:“原来那个地方是敬灭一伙盘踞的隐密所在,却被我一把火全烧。就算点火之时烧着手,想想也值得。”
我皱着眉头,闷闷不乐的道:“烧人寺院有什么好高兴的呀”小笠把垂出来的眼球儿又塞回眶内,捂着眼说:“敬灭一伙跟你们甲州大膳大夫家早就勾搭了许多年,还把明朝的火器偷运来给你们家那些山里头穷猴子装备军队,换取他们得以在你们甲州一带做了不少窝巢穴。听说他们从前曾跟氏康家勾搭,在东海一带也收了不少和尚尼姑们当传人,靠着出众的织绣和医药之术在各地民间也有广结善缘之说。信忠公子一直想剿灭这帮阉贼男女,苦于无从着手,不料今儿被我误打误撞先搞掉一个窝,还顺便擒你到手,立下这个功劳不小,足以赏座寺院给我做做住持了。”
我被拉着不由自主往前走,难免郁闷的道:“去寺院做住持有什么好高兴的”小笠玩着又垂出眶外的眼珠子,自顾憧憬道:“时逢乱世,当下四处都是城寨,不过最好的城寨其实应该是寺庙,‘一向宗’到处闹事,给我们主公添了那么多乱子,这提醒了我只要经营得法,寺庙也能出诸侯。你看本愿寺显如他们,就是这样玩寺庙玩成称霸一方的豪强。”
我被拽着离开溪水往岸边走,脚磕着溪石痛楚,不禁懊恼道:“我值得他们赏你一座寺庙去当山大王吗”小笠摇晃着垂在眶外的眼球儿说:“你本身当然不值,不过你肚里怀的孩儿我看应该差不多,再加上我端掉了敬灭一处巢穴,料想信忠公子会高兴。”
我蹙眉道:“信忠要我肚里怀的孩子干什么用”小笠玩着眼球儿说:“如果是我做主呢,就把你肚里怀的孩子挖出来踩到稀烂,方解我对你们家的心头之恨。不过信忠公子未必这样想,他会不会拿出来泡酒我不知道,只不过你想呵,你们家的种快死尽了,倘若你肚子里怀的胎儿算是最后剩余的血脉,以梅雪那老混蛋所谓‘物以稀为贵’的说法,不论死活都很有用处。”
我暗觉前途不妙,便在心下一路寻思逃脱之法。眼见前边雾林之畔,隐约似有个瘦小的人影蜷缩在树下若睡若死,我心念一动,问道:“假如我赏你一个寺庙,你可不可以不把我带去清洲献给信忠”
小笠冷笑道:“虽说你丈夫生前曾获大膳大夫委以管理他治下之地宗社寺院诸事,不过他们全都已完蛋了,如今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家都没了,哪来的寺庙可赏”我望着前边那个蜷缩之影,心生计策道:“假如偏偏能赏你一座够大的古庙在关东的某个兵家必争之地呢,要还是不要”
小笠怎知我在打何样主意,看我说得煞有介事,就玩着眼珠儿琢磨道:“关东历来是个争霸之地,既然要玩寺庙玩成称霸一方的豪强,越是兵家必争之地越好玩。越古老的寺庙暗藏的好东西越多,机关秘道想必也会不少。不过你哪有”
我瞥他一眼,矜然道:“你以为呀”随即心下暗忖:“假如前边那个蜷身装死的家伙真的还行,或许可以要他带小笠穿越去更早些年代比如说古时候的河越城,然后把他丢在古庙那里,我们再穿越回来。”
看着我的举动,小笠惕觑道:“你要去跟谁说话”我指了指树下那个蜷卧之影,说道:“那个是庙祝,我去叫他带你走一趟啊。再问一次,你可要拿定主意哦,古庙要不要,在河越城”
小笠突然眼望别处,冷笑道:“不如还是先随我去清洲城,看看信忠公子要赏我什么。”我随他目光望见道边有三个人牵着马走来,看不出服色是不是三河的人。心中刚觉不好,小笠已拉着我朝那些有坐骑的人走去。
溪水映出两个光头和尚的模样,前边是个捂着一只眼睛的破衣僧,后边不由自主被拉手而行的是我。没等我以水为镜,瞅清我当下的样子如何,三个牵马的人已近在眼前。我猜到小笠大概是要抢马来骑,有意先提醒他们,就说了句:“穿得这么破的小和尚,还要骑马这么招摇,会不会一路引人怀疑”
小笠握住我腕的手指一紧,低哂道:“不过你穿的比我干净,应该有坐骑才对路。何况路途尚远,你肯定走不动。”我被捏得手腕生痛,正蹙眉忍受,牵马的人闻声望来,见状似皆不免起疑,手按兵刃,一个红褐衫的少年瞧着小笠尤其可疑的模样,喝问:“哪来的净土宗和尚,见到三河家臣如何不先退去道边行礼,反迎上前来意欲何为”
我闻言一怔,心中始省:“咦,梅雪居士给我们穿的是净土宗的僧衣吗却被这么年轻的三河家臣认出来不对路之处了……”小笠迳直近前打个问讯:“此地只有净土真宗,不是净土宗来着。”作势提手含胸行僧礼,突然伸去拔出那红褐衫的少年腰间别着的短刀,只一晃袖,刀已旁搠,往另一名按剑而觑的汉子胸腹插了一下又迅即拔出,飕一声投向那红褐衫的少年背后另一名牵骑之人,我刚瞧见那人颈侧插刀倒下,只见小笠随手绰过胸腹中刀的汉子手里坠落的剑,向那红褐衫的少年劈胸急刺。
我忍不住急唤一声:“小心!”同时翻转手腕,使出链缠之法,冷不防箍住小笠那只血肉模糊之手,勒紧之下,令他猝然吃痛转觑。劈向那红褐衫少年的一剑去势稍挫,那少年拔刀急挡,便趁两刃交磕,后跃开去。小笠本要照头追斫一剑,另一只手却先遭我以腕链套住,箍着他伤处,原先的火烧之痛又更灼烈难当,他一时顾不上追斫那少年,只把长剑投去,腾出手来,扼住我喉脖,猛然将我掐倒在地。
那红褐衫少年挥刀挡向迎面飞掷之剑,不料来势迅剧,猛地磕开了他手握之刀,却也偏了去势,只扎穿他肩膀,撞势犹急,把那少年带跌,骨辘辘滚下道边草坡。先前胸腹中刀的汉子见状惊叫一声:“井伊大人……”随即忍痛拔出腰间短刀,嘶声道:“我是直虎家臣退助,你杀我们少主,跟你拼了!”小笠头都没转,探手往他喉头只一击,随着喉骨咔嚓一声碎裂,那汉子倒毙脚下。
小笠见马匹要惊跑开去,急忙揪我起来,顾不上挣脱链缠之苦,转身抓住一匹坐骑的缰绳,抱我同骑。原本他还要多拉一匹马,不料那红褐衫少年的坐骑先跑开了,另一匹马也跟着开溜,他见又有人影往这边奔来,自感伤痛加剧,此时纠缠不起,就不再迟耽,打马急走。
前边又有数人闻声来察看动静,见他抢夺坐骑欲逃,纷来追阻。小笠策马冲撞,一路不停地飞奔,没跑多远,背后箭声嗖嗖,我听到他闷哼一声,肩背接连震撼几下,似是中箭了。小笠剩下那只眼仍然目光狠厉,在我耳后低哂道:“就因为你搞三搞四,害我被‘三河众’追得这么狼狈!”
我心中懊恼,呶嘴道:“你逃得这么惶急,连庙祝也不带着跟来,那古庙是没戏了哦!别又跟我要……”
不知奔逃了多久,终于没再听到背后还有追击的动静,小笠啪的坠落坐骑,我甩手收链不及,也给拽着摔下来了,跌在他身上,压折他肩后所插的箭杆子,其中有一根箭还贯透其肩窝。小笠似已痛晕过去,没有动静了。
我起身活动手脚,说:“这不就得了”侧头去瞅了瞅小笠趴地昏卧不起的模样,趁那匹马没跑开,我忙拉住缰绳,往四下里看了看,觉似置身荒山野林里,不时传来野犬逡巡的动静。
我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牵马从小笠身边离开没多远,耳听得身后传来群犬吠叫,我一惊转觑,只见树丛里簌簌晃闪犬影奔突穿窜,刚从小笠身边走开,那些野狗就朝他逼近。这使我心头犹豫起来:“怎么办我扔下他在这里,势必免不了要给野狗围上去吃掉了。”
我捡了根粗些的树枝当棍子拿在手上朝树丛里环伺的野狗挥动几下,见它们仍转悠不去,忍不住就牵马往回走,返到小笠身边,侧头瞅着他,心下着实犹豫:“我一走开,他死定了。可这是我的仇人哪!”
小笠睁开眼睛,见我坐在他不远处树下,我捡些树枝生起了三堆火,其间以燃烧的树枝相连,将他和我围在里头,盼能隔开那群野狗或者狼,总之我分不清,只觉当下性命正受它们威胁。预先捡了些石头放身边,一见有靠近,不时扔去驱打。
小笠挣身欲起之时,才发觉已被我从左近寻来野藤绑住了手脚,料想凭他眼下受伤的虚弱,一时急挣不开。他身上伤处亦已被我搞定,就连那只眼窝也包扎上了。我正忙着将先前从那屋里拣取的一些好使的药物收藏妥贴,小笠在那儿惕目转觑道:“天要黑了,这儿有很多野兽等着进食,你怎么不乘机逃走”
我不想搭理他,收好了药物之后,就走来搀扶他起身,去那匹马旁,说道:“我扶你上马。你可别折腾啊,等下摔落坐骑就喂狗了。”
好不容易弄他上马,我才爬到鞍上去坐好,抢在篝火要熄灭之前,赶快策骑飞奔。那群野狗在后边追了一会儿,没追上就不甘心地吠遍半座山,引起更多狗吠,前前后后响成一片。
非但我听着脸色苍白,就连小笠也犹有余惊的说道:“幸好你动作利落之极,抢在天黑之前能逃就逃多远,我可不想被狗吃。连年战乱野狗多,没人去喂它们,吃惯了死尸吃活人。”我本不想理他,却又不识山路怎么走,怕撞进深山遇上更多野狗围追,就问一句:“往哪边走有村庄市镇”
小笠一边指点方向,我一边策马摸黑前行。总算熬到天亮时候,狗声渐稀。不知奔驰了多久,我正昏昏欲睡,听见小笠桀然低笑道:“大膳大夫一生精于算计,坑人无数,门下无一省油的灯,他家有你这个如此单纯的女人,也真是奇葩至极。”
经过连夜折腾,毕竟辛苦。恰是清晨爽朗,我睡意正好,在鞍上摇摇晃晃地问了句:“什么啊”小笠搂住我身子,在耳边放肆的笑道:“你让我指路,我就一路指引你来清洲方向了,不过看你这么好玩,真不舍得这就把你交出去。”
我觉得他的手越来越放肆,猝然惊醒,见他不知如何已自解缚,搂着我正在鞍上轻薄恣笑:“不如我们先去找个静养之处休息几天,等你伺候我伤好了之后,再去听凭信忠公子发落。”
我急挣不脱,惊慌道:“你放手!”小笠搂身愈紧,哪里肯放,兀自舔着我耳朵调笑道:“昨天你舍不得我,今儿我也舍不得你,看来咱俩是天生的一对,你不把我交给野狗,我也不知该不该把你交出去……”
我不由懊恼道:“哎呀,我成为警世故事里的东郭先生了……”正感困窘到不行,忽听啪一声敲响,小笠青秃秃的脑袋被敲打了一记,他吃痛转觑,背后有人坐在马上呵斥道:“你们这些‘一向宗’的狗男女,口念‘阿弥陀佛’,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在马路上玩什么‘马震’,这么旁若无人的无耻狎戏,真当天下没人管了吗”
训斥着,又敲小笠的头一下,这次更响,就跟敲瓜那样“笃”一下,听起来就着实生痛。小笠惊恼交加道:“谁敲的再敲就干了你!”这一来,顿时有许多手把他揪落坐骑,不由分说,拽翻于地。我也被按在一旁,只听耳边纷声喝叫道:“狗男女,敢对关东管领大人无礼!拉下去,割掉鼻耳手脚,还有舌头,也别留下……”
我正感纳闷:“怎么半路又冒出来个‘关东管领’”随即听到要割这割那,不禁大惊失色。但听小笠在耳边疾声说道:“我要揍人了,你赶快跑!”我闻言一怔,转面见他挨揍之际,突然身旁数人一齐跌飞,小笠出手奇急,霎间连按住我的那几人也被掼翻甚远。
马鞍上那个敲头之人兀自在说:“堂堂正正的上京之路,光天白日,狗男女们公然这样不堪入目也没人管,光秀那个近畿管领是怎么当的却要我这个关东管领来替他管……”随即只见眼前人影乱飞,此起彼落,他不由一怔,听见好些人叫喊:“狗男女跑了!”混乱中又有几人慌呼:“那秃驴厉害得很,快保护泷川大人!”
我边跑边转望,只见那骑着马的干瘦老者手持敲头之槌,蹙眉冷哼一声:“我要你们保护”
小笠晃身穿闪之间,又抡翻数人,转头见我边跑边望过来,他居然觉得我不舍得就此抛下他,就朝我说道:“你先跑,等下我自会追上你。”我听了急忙跑得更快,心道:“我既不想被他们追上,更不想被你追上。”
身后数名条纹衫汉子乱发一声叫:“哪里逃”四下掩近,追赶上来。眼看要被捉住,我正慌不择路,忽见前边络绎走来一行僧袍飘飘之影,穿出尘雾翩跹而至,口中齐声唱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我见没处可避,就硬起头皮奔进了僧袈翩飘的行列。那伙条纹衫汉子追来,刚好撞上这一行扬袂而至的僧影,眼见被挡着去路,有个汉子不知好坏,伸出手往走过跟前的僧侣肩头推搡道:“哪来这么多和尚,让路吧你!”话声未落,身体倏然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后跌飞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