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好朋友来了,”眼神疯狂之人忽有所见,招呼道,“猜猜他是谁”
重友和几个金发家伙见到那人从山坡方向走来,纷纷惊喜而叫:“弗朗索瓦!”
“不要叫我什么索瓦!我索谁家的瓦了”走在前边的那位打扮入时之人提起锃亮的手杖,说道,“叫我‘普兰师司怙’。”
蜡样面孔的如水一身黑袍,在道边迎迓道:“恭迎普兰师司怙,远方来的‘心之王’!”
打扮入时之人纳闷地瞥了瞥他,微微颔首致意,随即同几个金发家伙互打招呼,还伸手杖轻轻戳了戳重友的肩窝,赞了声:“好孩子!”转面迳朝眼神疯狂之人走来,笑唤道:“伟人!”
眼神疯狂家伙与之热烈拥抱,拉手拍肩,互示亲热。打扮入时之人连唤数声“伟人”,还亲吻其手和脸多次之后,随即改向眼神疯狂家伙行礼,拜称:“礼数不可失。右府大人在上,请受宗麟一拜。”
眼神疯狂家伙回礼,低哼道:“你们以后别这样称呼,我早就不算什么‘右府’。”打扮入时之人作诧异状,随即抬指猜测:“关白大将军还是太政大臣”
“你也听说啦”眼神疯狂家伙冷哼一声,转觑于旁。“都不是。我乃早就退休之人,还当什么劳什子的大臣旁边这位才是当过‘关白’的前久大人,如今是太政大臣。”
打扮入时之人与前久见礼毕,又转觑眼神疯狂家伙,含笑说道:“只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不料却是无官一身轻。从今以后,我还是称阁下为‘伟人信长公’吧,番邦的朋友们都这么称呼你。或者不如干脆叫你‘伟主’如何”
“伟什么主其实我不喜欢做主,你才是主。而且你也有你的‘主’。”眼神疯狂家伙指了指打扮入时之人胸前的十字形挂饰,睥睨道,“听说你们北九州那边的教长弗朗西斯科称你为‘王’。你在欧洲得到了高于我的评价,被称为我们这片土地上‘最聪明睿智的君主’。还把你的军队称为战国的十字军,说你想在战乱之中,建设一个信奉天之主的理想国。”
“愧不敢当,宗麟何德何能,怎么敢在你面前称王”打扮入时之人面有惭色,摇首兴叹。“追求心之王国,仅此而已!”
眼神疯狂家伙转面瞧见我在旁愣望,便朝我眨眨右眼,手指打扮入时之人,说道:“这家伙才四岁就被幕府任命为筑前守护,这个过于荒谬的任命曾经被视为绝无仅有,不过也正因过分的荒谬而让人看到了它明显的针对意味。后来事实证明这一任命达到了其预期效果。他叫宗麟,是大友家族之主,早年便已是‘九州三雄’之一。幕府用大友家牵制大内氏在九州的扩张,在这样的背景下,宗麟过早就登上了打打杀杀的舞台。他遏制了大内氏、阻挡了辉元家族、称霸北九州,在幕府支持下他被任命为九州探题。早已成为九州最强的势力,九州境内九国他占有北部六个。欧洲人绘制的地图将我们这儿一分为二,一部分是我统治之地,另一部分是宗麟统治的北九州。他的领地内还出现了跨时代的大事——番邦朋友称为我们这里最早的外科手术。”
我两岁那年,宗麟那边开设了我们这儿最早的西式病院,随后,开办教会学校,教授神学、哲学与外语。在教会的司教帮助下,通过番船贸易,铁炮、火药、硝石等重要的物资也得以输入大友领内,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宗麟由此得到了我们这儿的第一门名为“国崩”的大炮,此炮后来在抵抗义久家族侵攻的战斗中发挥了巨大作用。除此外西洋的印刷术与音乐也是在宗麟的统治下传入我们这里。
依靠着繁华的商业港口博多和与葡萄牙等番邦诸国之间的贸易关系,大友家在应用火枪大炮等西洋火器的使用上领先于其他诸侯。在最早建立铁炮部队的同时也最早引进了大炮,并将其用于实战之中。
当时在大友家族领地停泊的葡萄牙船向教堂发射礼炮,巨大的炮声传到了府内。宗麟和随从在大惊之下前往观看。就这样,在小铳传来的天文十二年之后,大炮传到了大友家。宗麟在大喜之余将其称为“国崩”。
多年之后,义久兄弟家久亲率兵马围困了宗麟所隐居之臼杵城。尽管这是四面环水的坚城,在横扫九州的萨摩军面前却显得无比脆弱。幸而城内装备了大友家最先进的大炮“国崩”。年迈的宗麟尽管处于隐居之中,却在这危急时刻显示出了英雄本色。面对城兵数量有限,萨摩军士气高昂的情势,宗麟命令发射安置于城中的“国崩”。一声巨响之后,萨摩军由此陷入混乱。正是因为臼杵城的难攻不落和大友家诸将的奋战,大友家才一直等到了秀吉再度派遣九州讨伐军的到来,宗麟这位最早把大炮引进的豪雄也才安心的闭上了双眼,离开了这充斥着血雨腥风的战国乱世。
义久兄弟进攻丹生岛受阻,却在户次川合战中大获全胜,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而从这一攻一守,两战之间,宗麟之强悍与其子大友义统之暗弱,高下立现。
宗麟晚年由于过度狂热信教,其家已出现裂缝。那时,义久兄弟如龙卷风一般扫荡九州,为了在这群雄逐鹿的乱世之末再作最后一搏。萨摩雄兵旌麾所向之处,大小豪族无人能逆其锋芒。在大友家内部,因为宗麟狂热地信奉耶稣教而与家臣团之间产生不和。走向没落的北九州豪门大友氏在此内忧外患之下,只得屈身降格为臣,以求秀吉的支援。
秀吉遣使向大友家新任家督义统送出文书,做出对义久作战的指示:“义久家聚集九州的乱臣贼子,进出双方边境。即使其有合战之意图,亦不必理会,坚守即可,只等四国、辉元两方面的兵船着岸。在此期间,切勿轻举妄动。”
然而,大友家督义统却违背了此项指示,贸然出兵。结果,其领内发生了大规模的叛乱,不得不先着手平定了叛乱。在花费了大量精力平乱之后,义统与仙石、元亲的四国联军约定共同出兵。
传教士记述了这一失策:“仙石秀久率军来援后,但却并不参与防守,反而不听从弗朗索瓦的建议,与弗朗索瓦之子大友家督义统密谋,两人轻率地一起进军。萨摩方面利用了这次机会,乘机攻入弗朗索瓦领地。”
义久兄弟的先锋部队由幸侃家的伊集院久宣打头阵,弗朗索瓦亦即宗麟方面出动了杀手锏,推出经过改进后被称为“国崩”的大炮。双方针锋相对,各阵地战况激烈,首先传出宗麟大将宗鱼战死的记述:“宗鱼身被火威铠头系五枚兜,上至箭楼,欲观望敌人退至何处,不料被远处隐藏在树丛中的一名敌兵发现,此人弯弓搭箭,射出一箭,不幸的是此箭正中宗鱼要害,宗鱼疼痛难忍,不久死去。”
仙石秀久、长宗我部元亲、十河存保等诸将率领四国联军,与大友义统等诸将进驻户次川,联军在竹中山的镜城布下阵势。看出义久兄弟家久有退却迹象,仙石秀久命令:“诸军一起渡河,一战决出胜负!”
义久兄弟的先锋,幸侃家的伊集院队向对手元亲所率长宗我部军的进攻,宣告了这场大战的开始。时为天正十四年,史载:“土佐之兵,乃名镇四国之师,人人皆恐若败退将为九州之兵、乃至天下之人所耻笑。因而纷纷前向死战,一步不肯后退。”
强悍的萨摩兵,遇上了同样勇猛的土佐兵,战争进行的异常惨烈。家久使出看家战术“钓野伏”,佯装败走,把敌军引入伏兵的包围再加以歼灭,将联军分割开来,补充了新生力量后,在夜战中终于击败了四国联军。
元亲的长子信亲与所部七百余人战死,据记载:“信亲身形高大,皮肤白嫩,寡言语而重礼数,端庄威严而不苟言笑,素为诸军士所爱戴。即使身陷重围,信亲依然毫不畏惧,手持四尺三寸的大长刀迎击,一连砍倒八人,其后又拔出三尺五寸的太刀斩翻六人。虽然杀伤了不少,但对敌人大军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就在信亲又一次将刀送入身旁一名敌人的小腹时,四周的敌人一拥而上,终于讨取信亲。”
十河存保与其麾下五千士兵一起战死。除了元亲与秀吉联军连失大将,大友家损兵折将更甚,所谓“杏叶之师”几乎丧失了最后的战斗力,也使得秀吉想依靠其他诸侯来打败义久兄弟的如意算盘落空。当萨摩众将沉浸在胜利的战鼓声之中的时候,这也激怒了身在后方的“天下霸主”秀吉,促使他下定决心,于第二年领天下之兵亲征九州,终于粉碎了义久兄弟制霸九州的野望……
随着有馬家族投降,义久兄弟至此在九州只剩下大友家一个对手,而大友家的灭亡也只是迟早的问题。秀吉觉得义久兄弟过度猖狂,所以向义久发出交涉书信,命令九州两势力停止战争。义久拒绝秀吉的提议并攻打宗麟,致使秀吉以“救援盟友”为名出兵九州。这可不是仙石秀久领军那次可比,如水率领以辉元家为主力的讨伐军渡海,做为先遣军一路扫平了整个丰前之地。随即秀吉、秀长兄弟共率二十万大军正式进驻九州岛,分两路由北往南,如水及其部属都被编入了秀长的东路军,共十五万余人,从丰前至丰后到日向,兵锋直指义久的老巢。而秀吉则率剩下的五万大军,路经筑前筑后肥后三地,从西路直逼义久家。
幸侃与义久的堂弟忠长率二万人攻击大友家名将高桥绍运所守的岩屋城时,损失极大。虽然最终攻下了岩屋城,高桥自杀,但由于兵力大损,无法继续再对大友家进攻,使得大友家趁此机会得以邀请到秀吉的援军。意识到实力差距,在秀吉出兵九州之前,幸侃就已经和秀吉积极交涉,力争和睦。
秀吉发动大军征讨九州,决定义久家命运的战争打响。义久、义弘率二万精锐对阵秀长的部队,左军的北乡时久受命进攻,意欲与右军的幸侃合围。但幸侃以他并未听到左军进攻动静为由没有行动,最终导致整个战役失败。败北之后,幸侃成功劝服义久臣服,自愿剃发作为人质,拜见了秀长。因为向来亲近秀吉的表现而受封一郡的领地。
面对声势浩大的征伐军,义久兄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斤两。义久退下家督之位,剃发出家,自称龙伯,向丰臣军谢罪请降。二弟义弘继任家督。龙造寺势力在锅岛直茂的主持下归顺了丰臣军。有馬家族也向丰臣军遣质投降。待得秀吉踌躇满志,要决战义久兄弟的时候,义久已经非常识趣地去当和尚了。自秀吉发出九州征伐令,短短半年时间,辽阔的九州岛就已被丰臣军囊括手中。
由于幸侃的斡旋,以及秀长的深思熟虑,九州征伐的“罪魁祸首”义久兄弟并未得到太大惩罚。除了被缔夺日向藩属的部分领地外,义久兄弟仍旧维持萨摩和大隅两处领地。秀吉考虑到他背后尚有家康、景胜、蒲生、辉元、“独眼龙”政宗等不少实力雄厚的诸侯暗打各自算盘,他不愿意在九州砸上血本,去与骁悍的义久兄弟拼到尽。为了不伤元气,无论秀吉还是后来的家康,都没能下决心对义久、义弘兄弟赶绝,仍然留下他们在萨摩一带世世代代继续桀傲难驯。
“宗麟旁边那位是亡命大友家多年的大内辉弘之子武弘。”藤孝在我身后悄言道,“大内家族曾经也是九州一霸,后来大内精英陶晴贤战败,大内势力从此被辉元家族、大友家族削弱而至衰落。然而如今,随着义久兄弟的崛起,九州那边的势力再次出现此消彼长。大友家族也随昔日‘镇西之王’宗麟的衰老迈入衰弱之途。”
我好奇地望向打扮入时之人背后那个垂手而立的两额微突汉子,藤孝又在后边指点道:“左侧那个似是一条房冬的孙儿兼定,跟你们家那个信龙过继的家族可能也有点沾亲带故。他舍弃原配宇都宫丰纲之女而迎娶了宗麟的次女,并由于宗麟的影响而皈依耶稣教。他后边那个是臼杵统尚,不知是不是他女婿。然而我认得中间那个是宗麟女婿久我三休,其畔之人是一万田鉴实,又名一万田宗庆,官居兵部大辅。虽然父亲鉴相和叔父鉴久都被宗麟所杀,但鉴实不恨宗麟而继续服侍。他旁边那位好像是问注所统景,刑部大辅。最后面那人名叫大友亲家,也跟着宗麟去洗礼。虽然身为有名的耶稣教诸侯,宗麟也属于疯狂的‘名物狩’,尤其热衷于茶器,还取了个茶名,叫做……”
有乐挤上前问道:“宗滴真的是你吗”打扮入时之人颔首说道:“是我。你是……谁来着”
后来我听说,宗麟对茶器的收集显然入了迷,他与许多商人的交往也都是围绕着茶器来进行的,天正五年,宗麟靠宗室的斡旋而得到了绍悦所持的茶器,但他还想要更多,宗麟希望得到宗叱所持有的楢柴肩冲,却被拒绝。此物在九州征伐时由宗叱献于秀吉。
宗麟对茶器的收集,脱离不了“名物狩”的范畴,所谓的名物狩,指的是收集天下有名的宝物,这在当时的诸侯豪族之间是一种风尚,义昭将军家、三好物外轩实休、以及信长皆是名物狩的典型,这些名物或是靠威势所得、或是靠巨额金钱购入,总之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而宗麟便是热衷于茶器,还取了个茶名“宗滴”。这期间,他通过各种手段搜集到了许多茶器的名品如似茄子、新田肩冲、志贺茶壶、大友瓢单等。虽然他的茶道技艺未必高超,但也博得了个“数寄者”的美名。除了茶器外,宗麟还收集了牧溪的渔夫图、玉涧的青枫图等天下名画。
天正十四年,面临义久兄弟猛烈侵攻,为获得援军,宗麟求见秀吉,先后献出了似茄子、新田肩冲、大友瓢单等多年辛苦收藏得来的茶具名品,同时献上的还有大友家初代从源赖朝手中拜领的名刀“吉光腰物骨食”,那时宗麟已从名物狩的痴狂中摆脱出来,大友家族的存亡在他心中排在第一位。
眼神疯狂家伙抬扇遮嘴,对我悄言:“宗滴这家伙估计也和久秀差不多一样吝啬。我听说他的品格被评论为个性自私。他曾经抢夺家臣的妻子,并因为信仰耶稣教与妻子离婚。另外也有沉溺于酒色、横征暴敛等记录,这成为很多家臣和亲族反抗他的原因。身为家长,他因废弛家务,家臣道雪常对他多所劝诫,也因此他很怕见到道雪。”
围绕着打扮入时之人,四周议论纷纷。
有个圆脸之人说道:“他不仅热衷于与明朝和高丽的贸易。还跟西方和南边的番邦做生意。然而天正六年,在耳川之战中因家臣之间意见不合导致大败,多数重臣阵亡。将家督让与义统后,他与儿子之间意见不和亦造成大友家族的衰退。”
旁边的扁脸家伙说道:“他曾梦想要建立耶稣教王国,但终于在耳川一战后梦碎。据说幸侃不听号令,在大友军面前直接渡河抢攻,率领伊集院军冲垮了大友的临渊之阵。尽管耳川之战以义弘家大胜结束,义弘仍然认为幸侃早就已经开始不听命令,违背禁止渡河的命令在敌军面前直接渡河,是此战中义弘家族伤亡最大的原因……”
另一个尖嘴家伙小声说:“宗麟看似道貌岸然,其实和普通人没区别,他爱玩弄别人妻子,其领地的两次内乱,都跟他搞上了别人老婆,有着扯不断的关系。”
“你想多了吧”有乐顾不上与打扮入时之人寒喧,转头啧然道,“九州那些烂事各有源头,别把什么都扯到‘绯闻’上。”
随即回头问道:“宗滴,听说你又结婚啦怎么不在九州的海边度蜜月,却跑来我们乡下”
“唉,我跟老婆离婚了,转而跟亲家母结婚又招来一片反对,心情不好,溜出来逛一下,顺便到你们这儿散散心。”名叫宗麟的打扮入时之人叹道,“况且我已经退休,让出了家主之位,却跟儿子们闹得不愉快,诸多矛盾。在家待着很闷,真没什么意思。”
由于教士们坚持劝诱宗麟入教,宗麟的禅宗信仰在将家督让给长子义统后发生了动摇。最终他倒向耶稣教,在原本和睦的家庭内引发了危机。宗麟与正室奈多离婚,原因只不过是奈多讨厌葡萄牙人,随后宗麟又与刚接受洗礼的次子亲家的岳母结成夫妇,但宗麟的子女全是由前妻奈多所生,这种颇悖常理之事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反对声浪。人们认为,在此事上明显可以看出背后教会势力的作用。
艰难地离婚和再婚的过程中,宗麟终于答应受洗,随后在臼杵教会的礼拜堂举行了仪式,这令长期劝诱他入教的布教长弗朗西斯科神父狂喜不已,当场便将自己的名字“弗朗西斯科”送给宗麟作为洗礼名。在他的带动下,几个儿子和属下的豪族也都纷纷受洗入教。
关于天正遣欧使,宗麟实际上并不知情,而是由一个归国的神父瓦尔亚诺为显示在九州的布教成果张罗了四个教会学校的学生组成使团,其中叫满所的少年正使大概与宗麟有一点亲戚关系而成为大友家族的代表,然而能派出这样的使节团,与宗麟在北九州对耶稣教的布教支持也是分不开的。
耳川之战后宗麟的耶稣教王国梦想破灭,情急之下对“異教徒”众多的丹生岛城也心生厌弃,从而选定津久见为最后的养老地,并提前在津久见建了府第,府第中就有一座名为天德寺的私人教堂,到宗麟临终前几年,他对耶稣教的狂热进一步加深,向养老地周围各町四处派出神父,强迫百姓们入教。教长弗朗西斯科对此的看法是:“王向来体质便弱,现在病情加重,生存的希望渐减,而对信仰的热情反而更胜从前,大概是要在生命的尽头用尽各种手段多积点功德吧。”
然而宗麟、有馬等信教诸侯的狂热,却引起了秀吉的不安。正是从征伐九州归来之后,宗麟曾经的“盟友”秀吉开始考虑禁止传教。
“跟过年一样热闹……”趁打扮入时的宗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我正想从人群里溜走,不料眼神疯狂家伙伸手一拉,又将我揪回。我难抑懊恼之余,他不无得意的展开折扇,摇了摇说,“身为男人,离婚确实很难,我亦有同感。还是女人好办,只须干掉她们老公就可以了。”
“可我跟老婆离婚,没法干掉我老婆她老公!”宗麟叹道,“我这场离婚闹得家庭破裂,搞不好连家业都要灭亡啦。右府大人若不帮帮我,九州那边将来恐怕难免要成为义久兄弟他们的天下。”
藤孝在我后边以扇遮嘴,悄言道:“不出所料。关八州刚来了个义重,北九州又来了宗麟。无事不登三宝殿呐,右府大人!”
光秀趋前说道:“谷忠澄也到了。先前我去陪他坐了半天,他是元亲的家老,素受重用,为保住自称秦始皇后裔的长宗我部一脉,努力劝说血气方刚的元亲放弃抵抗而臣服。主公,要不要约个时间见一见他”
“我退休了,这种事不要再找我。”眼神疯狂家伙冷哼道,“要谈就去跟信忠谈。留个位子给弗朗西斯科,看他敢不敢跟我一起飞”
宗麟凑近说道:“右府公,请叫我‘普兰师司怙’。”
眼神疯狂家伙摇了摇折扇,蹙眉道:“扑什么股”
信孝闻声转头,从股后拔出个茄子,伸近宗麟鼻下。宗麟皱起脸避之不迭,摆着手说:“普兰师司怙……”
“弗朗索瓦,”重友走来问道,“都准备好了,你要不要也跟右府大人一起飞”
“请叫我‘普兰师司怙’。”宗麟捏着鼻问,“飞去哪儿”
“纷纷起飞之前,让我们再来个‘合相’。毕竟又有‘扑什么西施哭’这样的大老驾临,值得同框留念。”秀吉高兴地招呼道。“大家快集中过来这边!”
随着秀吉殷勤召唤,众人纷纷聚拢而近。我望着高矮参差许多人影凑合到一起,不由纳闷道:“又要‘合相’呀”
大家一齐摆出气宇轩昂的姿态,或立或坐,排在河边集体发呆。我也被拉去蹲到最前面,五德那只小狗连忙跑过来一起蹲在目光疯狂之人膝下。
芦花飘絮纷飞之间,金发画师挥笔绘像。几个小姓在旁边看,不时惑问:“为什么徐锦江也混进他们中间一起‘合相’呢”
“哪个是徐锦江啊”我忍不住转面愣望,目光疯狂之人伸手扳转我脑袋,啧然道,“绘制集体合相之时,不要东张西望。让我把你的头摆正……咦,前久大人,你拿着这么大一个风筝挡掉夕庵的脸了。风筝上那个是谁”
“美福门院。”前久大人拿着风筝说,“几百年前的皇后,她儿子后来当了皇上。夕庵大人刚才不是晕了吗,怎么又这般精神”
“一听说要‘合相’,他又神采奕奕了。”秀吉伸着头问,“前久大人,你拿个风筝来干什么呢”
“先前不是说要放飞筝,比赛吗”前久大人捧着风筝说,“我专门做了这个‘美福门’风筝来讨吉利。”
“谁说比赛玩飞筝”秀吉笑道,“我们自己要飞上天去玩,从那边山顶飞下来,比赛看谁飞得又快又远。”
非仅前久大人闻言变色,宗麟在旁听到,差一点儿从座椅上跌落地。眼神疯狂家伙搀之曰:“怎么啦,补烂西施裤……”
“请叫我‘普兰师司怙’。”宗麟抚额晕眩道,“真要飞上天”
“当然飞,古人都飞上去过了。”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睥睨道,“当年诸葛亮被司马谁围困在平阳,大家束手无策,诸葛亮想出一条妙计,算准风向,命人拿来白纸千张,糊成无数个灯笼,再利用烟雾向上的浮力带着它们升空,一个个灯笼升起,营内的士兵高呼着:‘诸葛先生坐着天灯突围啦!’司马谁带兵向天灯的方向追赶,诸葛亮得以脱险。于是后世就称这种灯笼为‘孔明灯’。扑什么西施哭,你该听说过呀”
“请叫我‘普兰师司怙’!”宗麟摇头说道,“然而孔明没真的坐上天灯,那只是忽悠。况且我听说所谓‘天灯’不是这个来历,相传五代时,有一个莘七娘,随丈夫去打仗,她曾用竹篾扎成方架,糊上纸,做成大灯,底盘上放置燃烧着的松脂,灯就靠热气飞上天空,用作联络信号。这种松脂灯,在四川称孔明灯。由于这种灯笼的外形像诸葛亮戴的帽子,因而得名。孔明没坐它飞上天过。你不会真的要坐上去吧,右府大人”
我听了也自不安:“哇啊,而且他还要拉我一起坐上去,如何是好呢”
“大家放心,”重友安慰众人,微笑说道,“这方面经过我和提教利他们一起改进,做成了很大的空心球体,顶上略呈冠形,其下拴有可坐二三人的篮子或者箩筐,点燃比空气轻的某种我说了你们也不明白的气体之后呢,凭借这种气体的浮力可以向上漂浮。坐上它升天后,你想掉都掉不下来……”
“走,咱们这就去飞上天。”眼神疯狂之人拉起宗麟和前久两位大人之手,说道,“看谁先从山顶飞下来,第一个漂过河对面的就赢。奖品丰盛,且有意外惊喜……什么西施哭,你跟重友一队。”
“请叫我‘普兰师司怙’。”宗麟忐忑地问道,“不知到时候,怎么下来”
“下来就好办啦,”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这个东西就怕飞不上去,你还怕下不来”
说着,走去拿起绘像瞧了瞧,蹙眉道:“为什么把我画得这么平平无奇、在你们当中毫无突出之感,就连我前边那只小狗都显得比我独特……”旁边几个小姓纳闷地问道:“其中那个像徐锦江的人是谁呀”
“不知所谓!”眼神疯狂之人摘下权六嘴上的粗烟卷儿,点燃画像,冷哼道,“难怪这个绘像的家伙只能去给贞胜搞搞画影描形,无缘于艺术殿堂也是由于他自身缺乏才华。当年元亲进献给八幡宫的三十六歌仙画像,个个精彩。擅长绘制群仙合相的画工真重,就算凡人到了他笔下也能画出不一样的仙气……可惜你不是他。还是烧掉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我正要往人丛之间悄步退移而去,一些神神秘秘的家伙又把我挤到前面,为首之人急促的问道:“主公,听说你要把那块蛇石带去京都,可有此事”
“噢,是祝师宛呀”眼神疯狂家伙看画像燃烧,将烟卷儿又塞回权六之嘴,脸没转的冷哼道,“怎么,你们热田社也想要吗”
权六拉着那个急促赶来的家伙,说道:“祝师宛,你来迟一步。主公已决定将蛇石送去京都供奉在惣见寺中,让人膜拜。”那人急切的说道:“主公,千万不可!那个东西不吉利,你还拿去让人膜拜,恐将招来天怒人怨,惹出祸殃……”
据说此后大概没多久,这个家族就进入了流年不利的时候。
历史记载这一年正月,信长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起名“蛇石”,并将其供在京都惣见寺,传令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须对此石顶礼膜拜。此举引得舆论大哗,人们皆认为信长肯定会激怒神灵,必遭报应。果然不久寺庙附近一堵高墙坍塌,死伤不少民众。
二月十四日,东方的天空忽然一片血红,仿佛天宫着火了一般,壮丽异常。百姓们都议论纷纷,疑为天罚。
四月二十一日,信长完成甲州征伐,凯旋安土城。入夜,忽现白虹贯月,深宵方散。
进入五月,安土城一带的池塘浮出许多死鱼,就连附近的湖泊、溪河也纷冒死鱼,臭味多日难消。
种种不祥,非止一端。信长只付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