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士迎在道边以唱腔歌颂道:“今国家欲一举而灭蜀,自征伐之功,未及此役也。将军动身启程之前,且听小人吹一曲相送好不好”那位将领连忙下马,拜揖道:“袁孝尼,你怎么在这儿眼眼眼眼……眼圈红红的”文士哽咽道:“好教将军得知,我好朋友被杀,都怪钟会……”
“国家,”信孝在草里低声说道,“此词语即便最早不是来自他所称,却是从他这里喊得最响亮而闻名于世。此后不久,袁准向朝廷谏言:‘今国家一举而灭蜀,自征伐之功,未有如此之速者也。方邓艾以万人入江由之危险,钟会以二十万众留剑阁而不得进,三军之士已饥,艾虽战胜克将,使刘禅数日不降,则二将之军难以反矣。故功业如此之难也。国家前有寿春之役,后有灭蜀之劳,百姓贫而仓禀虚,故小国之虑,在于时立功以自存,大国之虑,在于既胜而力竭,成功之后,戒惧之时也。’”
“袁准,字孝尼。有隽才,为人正直,甘于淡泊,以儒学知名,”有乐探眼而觑,摇扇说道,“魏帝曹髦被迫封司马昭为晋公,准备好了加九锡的礼物,司马昭假意坚决推辞,不肯受命。朝武官员将要前往司马昭府第恭请接受,司空郑冲赶紧派人到阮籍那里求写劝进文。阮籍当时在袁孝尼家,隔宿酒醉未醒,被人扶起来,在木札上打草稿,醉醺醺地写完,无所改动,就抄好交给了来要稿的人。当时人们称叹阮籍为神笔。袁孝尼与‘竹林派’交好,嵇康临刑前并不伤感,唯叹惋:‘袁孝尼尝请学此曲,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邓艾唏嘘不已:“艾艾艾艾艾艾艾艾……艾亦痛惜。听听听听听……听王戎说他也要来来来来来来……来拜别,毕竟王戎将军也是竹林七七七七七……七贤之一。我我我我就……就来找王王王王王……王戎,虑及今次出征,吉凶难测。先将我那次次……次孙,名叫邓千秋,悄悄托付给王王王……王戎加以关……关……关照。万一我及诸子有不测之祸,将来他跟随王王王……王将军作为掾属,也也也……也好替我家留根苗苗苗苗苗苗苗……苗儿。”
我实在憋不住,就悄悄挪地方。避去另处,正自畅快,却闻树上有箫声呜咽,我仰面瞧见一个庄严之人坐在头顶的树杈上目不斜视,流泪垂颊,吹着哀伤之曲。
既然这样,我只好溜往别处。却闻那神色庄重之人在树上凄声唱歌:“夜不能寐,清风之下操琴起。那自言是凤凰的鸟儿何时才能再飞回来一生一世两相随。”
“是不是闹鬼了”有乐见我慌跑而来,惑问。“你在那边看见了什么吕安已被剁死,这支幽灵般的歌曲怎会仍飘荡在树林里,谁唱得如此哀怨瘮人……”
树后露出一颗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低哼道:“不要往吕家那边去,听说树林里经常有上吊鬼出没。”
信孝颤着茄子问道:“吕安他老婆是不是真的吊死在那边啊”闻听歌声哀怨,长利惊恐道:“无论她在哪里上吊,冤死之人都要冤魂不散,怨气四处萦荡。我们别穿越太多,撞见鬼就惨了,尤其是女人容易变厉鬼,很难缠的。不如我们赶快回家去钻进被窝……”
“她哪里冤”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转从树的另一边冒出,哂然道,“吕安的老婆若是果真有够节烈,被灌醉染指之时怎未上吊以明志”
有乐啧然道:“她当时被灌醉了,怎么上吊”长利憨笑道:“我见过有些喝醉酒的女子,在街上扑去搂抱别的男人亲个不停,百般纠缠,还乱摸别人。甚至有的女子发起酒疯,竟抱住马车扭腰狂舞,几条壮汉都拉她不下,稍按不住,然后又跳到水里去了……”
“酒醒之后呢,为什么不上吊”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又从树的另一边转出,冷哼道,“却要等到最终被丈夫发现姦情,遣回娘家,糗事闹大了,才羞愧自尽。我早就看透这些女人了,所以绝不搭理她们。每当我妈和司马师逼我结婚,我就躲起来,多日不露面,让他们害怕,最终不敢提亲事……”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你躲去哪里呀”
“那边,”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从树后露出多些,伸手朝树叶掩映之处一幢屋影指着说。“原先有座小庙祠没什么香火,被我征用。有时候去里面小住些天,安静地思考人生,以及玄学方面一些悬而未解的课题。”
“你安心做点学问多好,”有乐摆弄帽子,摇头叹道,“却去做官。就算司马师从来跟你交情非浅,他兄弟司马昭也待你不差,安心当个司隶校尉就可以了,竟操弄兵权,还树敌这样多,能有好结果吗”
“你扯得轻松,听说过‘形势逼人’吗”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从树后探近,低哼道。“自从淮南之战以来,我从未失策,已远近闻名。我这样功高名盛的情况,哪能有好的归宿呢不如跟你们学几手‘神仙术’,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遁’掉……”
“糟了,”有乐拾起落地的瘪帽,拍了拍,转面悄言道。“我们让这厮缠住要学‘神仙术’,已被跟了一路,怎么摆脱他”
我遥听歌声哀怨未息,忍不住小声询问:“那边树上正襟危坐的唱歌家伙是谁呀”
“吕巽,字长悌。”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之人从树后转觑道,“就是吕安那位异母兄长,曾与嵇康交好。可见旨趣不俗……你能想象吕巽看上弟媳美色,灌醉吕安的妻子徐氏后,将她迷姦,此等卑劣不堪的丑行竟会是这样高雅之人能做出来吗”
“快跑!”有乐突道,“有个上吊鬼在你后边。”
陡见其瞬间骇异的表情,包括小猫熊似的黑眼圈儿之人在内,大家乱声惊叫,撒脚惶奔。
有乐拉着我边跑边笑,转头问道:“咱们甩掉他没”
信孝拿着有乐掉落之帽,扔回其头上,说道:“似乎跑往另外方向了。没想到那厮居然会着了你的道儿……”长利憨笑道:“那个突然震骇般的见鬼表情很吓人,我们小时候都会让有乐吓到。”
“我暸啦个去!”嘻嘻哈哈地跑了一阵,有乐他们纷纷叫起苦来,不知高低。“我们好像迷路了。那团迷雾呢”
“坏了,”眼见炊烟四起,夕霞漫天,身处陌野,一片生疏景像,我亦难免惊慌。信孝在晚雾渐弥的林畔颤着茄子转顾无措,虞然道,“这可回不去啦。”